|
一直以來,偏愛鄭愁予的代表詩作《錯誤》。以往讀時,只覺得這首詩浸滿羈旅鄉愁,是以個人命運為注腳抒發的喟嘆。鄭愁予1933年生于戰火紛飛的山東,1949年渡臺海,晚年定居異國,一生顛沛流離,恰如他詩中“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所寫,字里行間都折射出精神返鄉的深切渴望。 向來以為,人生在世,無非兩種狀態:一種如普羅大眾,日日往返于同一條街道,看同樣的招牌,嘗熟悉的小吃,夜幕降臨歸家休憩,便是歸人;另一種則是常年背著行囊,在山水間行色匆匆的旅人,他們腳步不停,對每處落腳之地而言,均為過客。殊不知,這只是皮相之見。 在一次訪談中,鄭愁予談及,這“歸人”和“過客”,應放大到生與死的范疇,于人世而言,沒有人是歸人,都是過客;而對大自然來說,沒有過客,都是歸人。這番話如醍醐灌頂,使我驚覺原來的理解太過狹隘了。早在千年前,李白便擲地有聲地嘆道:“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鄭愁予與李白的感悟遙相呼應,均道出人類永恒的困境。這也讓我重新審視生命旅程的意義,思索“歸”與“過”的真諦。 老家門前的街巷口,曾有位修鞋匠老李,幾十載光陰,每日坐在那張小馬扎上,膝上鋪著油布,身邊擺著釘錘膠水,總是忙碌不停。在街坊鄰里眼中,老李儼然是巷口的獨特風景,而巷口則仿佛成為他的“專屬領地”。前些年回鄉,聽聞老李已經離世,他這一走,感覺巷子便少了“魂靈”。可沒過幾個月,新來的修鞋匠便占據了原來的位置,繼續修鞋營生。人們似乎很快就習慣了新鞋匠的存在,偶爾提起老李,也只是淡然的一句“從前的那個修鞋匠”。曾經扎根于此的歸人,終究成了過客,只不過時間長短罷了。 鄰居老羅是長途貨車司機,一年到頭都在路上奔波,難得幾日歸家。他常自嘲像無根的浮萍,飄到哪算哪。有一回,他的貨車在荒郊拋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得在駕駛室過夜。半夜醒來,見滿天星斗低垂,伸手可觸,遼闊的天地,唯有自己與浩瀚宇宙相伴。老羅說,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雖為人世間的過客,卻也是這廣袤天地的歸人。自那以后,他每到一處,都要撿幾塊精美的石頭,笑言讓這些石頭也能“回家”。 前些年,我重返爺爺奶奶的老家。二老離世多年,老宅早已易手,建了新房,唯有門口那株老梅樹依然挺立,只是枝干更顯蒼勁虬曲。站在樹下,想起兒時玩耍的情形,不由百感交集,此刻,自己似是歸人,又是過客。歸的是往昔記憶,過的卻是眼前的現實。主人和我聊了幾句,還問要不要摘幾枝梅花帶走。我婉言謝絕,只要這株老梅尚在,記憶便有歸處,足矣。 這不禁讓我想起陽臺的野百合,那是我們郊游時從野地里帶回來的。在花盆栽種后,我們每天精心照料,生怕它因水土不服而枯萎。說來也巧,野百合幾次榮枯,竟與母親的病情巧合,我深感詫異,也愈發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有次和朋友聊起這事,他說,人總以為自己是歸人,草木一秋是過客,實則相反。人故去,何處不是天涯孤旅;草木凋零,落在地上便是歸根。至于這花兒的榮枯,其實不必執念太深。 如今,鄭愁予先生已完成他人世間的旅程,化作大自然的歸人。我們這些血肉之軀,在人世間行走,看似有歸有過,實則不過是天地間短暫的棲居者。我們當以過客的灑脫,勇敢探索世界,亦要以歸人的心境,珍惜時光與身邊之人,在喧囂的世界尋得一方凈土。就像江南的雨,既要享受滴落青石板上的暢快,也要坦然面對滲入泥土的靜謐從容。 昨夜,夢見自己變成了一片葉子,春生秋落,不悲不喜。醒來時,窗外的鳳凰花正在晨風中搖曳,仿佛笑我這般癡念。 |
找福建律師 、看福建新聞 、免費法律咨詢 ,就上福建法治網 ---福建日報報業集團旗下,福建最權威的法律門戶網站
地址:福州華林路84號福建日報大廈5樓 新聞投訴:0591-87870370
版權所有:福建法治報社 閩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備案20071101號 閩ICP備11004623號-2
職業道德監督、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涉未成年舉報電話:0591-87521816,舉報郵箱:fjfzbbjb@126.com
福建省新聞道德委舉報電話:0591-87275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