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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妻子與母親視頻。妻說:媽,我已經18年沒吃烙年糕了,您烙幾塊給我們嘗嘗? “好啊好啊,你們過年早點回來,我烙得香香地給你們吃…………” 噢,烙年糕,我該有幾十年沒嘗了,不由得思念起它的味道來,思念起家鄉的老舂房,那“[矣][欠]乃”聲中打年糕的片段………… 在老家新羅適中,小年后,家家戶戶必蒸年糕。黑褐的年糕靜靜躺在大且深的竹簸萁里,沉穩如青石板,老家稱一“床”年糕,極言其重,得有十來斤。年糕,是過年的象征,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切一條年糕,剁一根雞腿,是年節里敬奉神明的供品,是回娘家走親戚的上好禮物。 說起烙年糕,就從老舂房開始吧。 柳河東有詩句:“煙銷日出不見人,“[矣][欠]乃”一聲山水綠。”這“[矣][欠]乃”聲,就是家鄉小溪邊老舂房里最悠遠的聲音,三米多長的大方木架在石軸上,長的一端嵌著個圓滾光亮的花崗巖大石杵;另一頭,在一個門字框扶手支撐下,二三個人齊整地一腳一腳踩下去,石杵起起落落,砸在大石臼中。這“[矣][欠]乃”聲,從劇烈摩擦的門軸中傳出,回旋在老舂房的角角落落,暢然而悠遠。一聲“[矣][欠]乃”后,石杵與石臼撞擊,“嘭”地一聲。“[矣][欠]乃”的悠遠,石器碰撞的悶響,這從小聽慣的小調,無論行走到哪里,都難以忘記,是記憶里最美的鄉音。 我時常想起舂房里的畫面:婦女背著娃蹲在大石臼旁,隨著石杵的升降,她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拔弄臼里的大米。娃兒蓋在大紅牡丹花的背罩里沉沉睡去。另一頭,“[矣][欠]乃”聲里,我看見娃兒半露的頭和小腳隨著母親的身子一晃一晃,歲月更迭,這凝固的時空溫暖在心里,是兒時最美的畫卷。 “[矣][欠]乃”聲里,那井水浸了一宿的大米慢慢磨出雪白的米粉。 灶膛已噼噼啪啪燃起熊熊大火,紅糖在大鐵鍋里慢慢融化,逐漸變成泥漿般土黃色,母親緊握大鏟不時翻攪,漸次起泡輕沸。當落入水中的幾滴糖漿凝成如桂圓肉般形狀色澤時,生糖告熟。熬熟的糖漿滾燙卻不動聲色,緩緩瀉入米粉中,隨著雙手有力揉搓,木盆里雪白的米粉漸漸變成明黃的一大團,帶著鄉野農家的粗獷,濃稠厚重,彈性十足。 母親將這沉沉的一簸萁米粉團置于前灶的大鐵鍋里大火猛蒸,騰騰烈火下一蒸就是一天,時間要長,火勢須足,方能制成厚實好看的年糕。 蒸年糕前,母親總不忘盛一大碗甜米粉團,這清亮的米粉團便是烙年糕的原料了。 炸年糕是江南名小吃,年糕蒸熟再切片下油鍋炸。老家烙年糕卻是用生米粉團,大米與紅糖的交匯融通,明黃中散發著誘人的甜香。灶膛里火力大開,前灶的木鍋蓋騰騰升起熱氣,鍋內瓷疙瘩嗒嗒作響,火力傳至后灶,已減了不少,正是烙年糕合適的火候。母親唰唰切一大塊肥豬肉扔進鍋里,待肥肉逼出油,夾住在鍋底四處均勻涂抹,鐵鍋慢慢冒起青煙,帶著豬油清香。此時,擠一個甜米粉團,在掌心攤成餅狀,入鍋,“[矣][欠][矣][欠]”聲中,柔軟的米粉團慢慢變成焦黃,一面烙完翻過一面,甜香焦香一起從鍋里漫出。 剛出鍋的烙年糕,巴掌大小,焦黃的外皮油光可鑒,還滋滋冒著細油泡。外酥里嫩,咬上一口,牙齒穿過薄而酥的皮,馬上觸及溫熱柔軟的甜香,糯米的清香夾雜著紅糖的溫潤,這是農家小品、大地恩賜。 烙年糕需趁熱吃,涼后僵硬如殘瓦,口味大打折扣。這烙好的第一批年糕,母親會迅速用盤子裝好,放在小竹籃中,囑我送到隔壁的鄉鄰家,她邊裝盤邊吩咐:笑花嬸三塊,淑卿嬸兩塊…………快去快回,回來就可吃了。于是,我挎了籃子,在竹影梨花中往白樓仔飛奔而去。 許多年來,我無數次回味這個味道,那充盈廚房的溫暖酥香,是一種靜謐柔和的家的味道,不是嗎?寒冷的臘月,一抹陽光掠過屋瓦穿過一條條黑漆的窗楹照在土灶上,光影斑駁中,我和大妹圍在灶旁,小妹在母親的背上,在柴火燃燒的噼噼啪啪聲中安靜等待著烙年糕。盡管家貧窮破舊,但灶膛里明亮的火光一樣輕撫我們紅粉皴裂的臉蛋,烙年糕也一樣給我們帶來田野豐收的希望。 烙年糕僅是漢字的書寫,在老家,年糕名“蒸仔”,言其蒸的時間之長;烙年糕名“火鏟[矣][欠]”,其大小色澤正如土灶里掏灰用的長柄小火鏟。這些家鄉的吃食,似乎在鄉音里才有最美的滋味。 再回到家鄉,綠竹依稀可見,老舂房早已偃旗息鼓,殘破將頹。我的鄉音在這里終究能找到歸宿,但那聲聲“[矣][欠]乃”,那嗒嗒瓷疙瘩,那烙年糕的甜香,它們的歸宿又在哪里呢?也許只在記憶中吧。 (謝春武 作者單位:福建省閩西監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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