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還有多少人一輩子靠種土地為生?我忍不住發出屈原一樣的“天問”。 我的這個“天問”有個人無聲地回答了。今年春天,我回鄉,看到83歲的堂伯卷起褲腿,正朝耕作后的秧田拋下種子,等稻子種發芽成秧苗,在農歷四月里插秧。那一片青青天色下如綠煙氤氳的秧田,把我的肺葉愉快地打開了,迎風招展。想起“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的古言,內心喜悅,我會對我堂伯這樣一輩子靠土地求食的純正農民,充滿了莊重的敬意。 我對土地沉默之中的感情,緊閉嘴唇,其實是愛得太深沉。 人類生命的起源,是在母親的子宮里受孕,而人類的生存,得靠大地與植物受孕結出的果實養活。這樣來說,土地的巨大子宮,把人類統統納入其中。 我的少年時代,在鄉村度過。對土地氣息的記憶,是牲畜在大地上留下糞便在風里的飄蕩,是春天土地新翻泥土的味道,是莊稼如浪起伏吹過來進入鼻孔的氣息,是秋收后土地帶著乳香的微甜氣味…………這些大地上的氣息,至今還源源不斷供給著我的生命。 一年之中,土地是最辛勞的。農歷二十四個節氣,大都與土地有關,在這些節氣里,土地不斷地翻開一頁又一頁,農人在土地里播種、收割,再次播種、收割,這樣生生不息的土地,讓人無限地敬重。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土地的休眠期,讓人想起一個不斷生育著生命的老母親,在歲月里佝僂了,壘起了皺紋,蚯蚓一樣竄動的血管最后枯萎了下去。但土地沒有老去,它一直在和郁郁蔥蔥的植物、莊稼相親相愛地纏綿著。 土地持續地懷孕、生產,讓我們浮想起那些大地上的農人,他們在蒼天之下蠕動的身影,永遠保持著匍匐的姿勢,仿佛是在向土地致敬,他們把一生的心血,播灑在土地里,所以我們吃到的糧食味道,有著他們用生命血汗發酵出的氣息。 我村莊的那些農人,從降生之初,到無聲告別,都是與土地的一場約會。你看山岡上那些小小的墳,他們最后在土地里長眠,旁邊不遠,就是莊稼、水井、房屋,他們似乎還在幫忙照看著土地上的這些東西,把它們鄭重地托付給后人使用。這是土地上的遺產,是他們的創造,才有了土地上人類、牲口的生存條件。 我爺爺29歲那年,從江上的村子搬遷到了丘陵之上的一個地方。有一年,奶奶向我回憶說,我爺爺來到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荊棘雜草叢中開墾土地。爺爺體力好,村子里一個三百多斤重的石磙,他可以用雙手托舉起來,遺憾的是那年我還沒來人世,不然我可以推薦他去參加奧運會舉重項目的比賽了。 我爺爺不舍晝夜,在日光星光月光下開墾了三十多畝地,后來都交公作為集體田地使用了。在我的少年時代,我看到雨天在土地里披蓑戴笠的爺爺,從土里挖出一個碩大紅薯,他把紅薯捧到嘴邊,做出一個親吻的動作,這是土地對爺爺勞動的恩賜。爺爺的這個動作,好比父親抱起童年的我,用胡子扎我的小臉。 而今我回到老家村子里去,爺爺的墳,就在他開墾的土地上。風“呼呼呼”吹過,我感覺嗅到了爺爺身體里的氣息。我清理著家里的老照片,爺爺只留下一張他戴著一頂破了洞帽子的發黃老照片,他威嚴又和善的樣子,與土地是一脈相承的。有一年父親說:“給你爺爺立一座石碑吧,把這張照片放上去。”我沒有照辦,我覺得,爺爺睡覺的這土地里,就一直飄著他的氣味。 我有天在村子里路過,看見一個全身糊滿泥巴的農人,幾乎是跪在泥土里,用手搓著泥球,原來他是在種玉米苗。在電影《白鹿原》里,金燦燦的麥浪在夕照光芒中,一群割麥的人————在黃土高原上他們被稱為麥客,揮舞著鐮刀的麥客們,與土地交融在一起;有一個麥客,突然撲倒在麥地里,像要伸出手去抱住什么。這是他對土地樸素的感恩。 土地的氣息,是我們鄉愁中最濃烈、最鮮活的一部分。我這么說,你或許就懂得了,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一說起土地,就心里一熱,甚至眼眶里噙滿了淚水。 (李曉) |
找福建律師 、看福建新聞 、免費法律咨詢 ,就上福建法治網 ---福建日報報業集團旗下,福建最權威的法律門戶網站
地址:福州華林路84號福建日報大廈5樓 新聞投訴:0591-87870370
版權所有:福建法治報社 閩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備案20071101號 閩ICP備11004623號-2
職業道德監督、違法和不良信息舉報,涉未成年舉報電話:0591-87521816,舉報郵箱:fjfzbbjb@126.com
福建省新聞道德委舉報電話:0591-87275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