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是由一連串突發的、意外的事件決定的，它切斷你過去的生活。我從未想過要賣房。若不是關節受傷爬樓吃力，母親嘮叨讓我換電梯房，我想我會在這里住下去，直至過完我的下半輩子。賣房買房租房是大工程大麻煩，我怕。

我現住的小區叫百花園，可這里連一朵花也沒有。小區應該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或八十年代的建筑，雖破敗，還干凈，像一個有尊嚴的窮人，穿著洗得很干凈的廉價衣服，人窮志堅地站在這里。這里有點偏，沒有豪華商業街區，城建步伐還無力抵達。陽臺看去，目力所及，破舊房屋這里一間，那里一座，無序地占據著我的視野。在這個小城，我先是住在城西，又到了城東，從小城日落之處到日出之地，像個自覺支援城市建設的人。近三十年的時光里我甚至都覺得自己不是城里人。

剛把售房信息上網，就接到海燕電話，她是中介。我明明寫著“謝絕中介”的，我不知所措。海燕斬釘截鐵地說：“見面談!”，幾乎是電話剛放下她就到了家門口了，和她的名字“海燕”一樣，像是飛過來的。她環顧我的客廳，身子夸張地旋轉了一下，綠色的短裙像一張鋪開的荷葉，荷葉之上的部分已不能喻為荷花了，她該有40歲了，過了被稱為花的年齡，盡管她嘴唇涂得紅艷。她從客廳到主臥、副臥、書房、廚房、洗手間一一看去。“原木的…………露臺大…………可拎包入住…………她邊看一邊贊美，我都感動了。“拎包入住”是形容設施齊全的專用詞。買房的學問真不少。容積率、綠化率、得房率、公攤、塔樓、板樓等等，把我的腦袋攪成漿糊，也讓我忽然與這個熱烈的時代親密起來。

如果換兩房，就沒有書房了。一貫支持我寫作的兒子發出反對的聲音，我恍然大悟，本來賺點稿費還沾沾自喜，卻原來是高成本寫作，一直在賠本。現在有什么比空間更貴?就羨慕稿費買房的作家，伍爾夫說女人寫作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真奢望。先生喜歡大房，說辛苦點多貸點款，反正還有父母資助。我說我們有兒子，頭上有一座大山，說生兒子是建設銀行，生女兒是招商銀行，這話不假。恐怕要“不重生男重生女”了，不是說房價都是丈母娘炒起來的嗎?

新樓盤還算便宜，最早還是老公看好的。可我們去的時候只剩頂樓。我不敢往下看，先生恐高癥比我還厲害，說一看就要暈倒，眼眶都紅了。先前的希望成了海市蜃樓。房子賣不掉，就得交一大筆首付。只剩借錢這條路，極不情愿。朋友秋在山窮水盡時為我開出一條路，說：“你們假離婚!”我愣了一下說，人不能弄虛作假!秋說：“人家變著法要成和，就你正派你雷鋒。”

謝天謝地，房子終于賣出去了，新房也買了，只是期房帶著風險。這用幾十萬，一生心血換來的畫在紙上的房子，讓我們毅然賣掉現實里真磚真瓦的房子，這紙上的房子折騰得我們掉了一層皮，這紙上的房子是未來安身立命之所。我只能在紙上的房子里設計生活，這里擺一張床、那里放一臺電腦桌、一盆花…………

(于燕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