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山村老家，不由自主地在腦海里浮現(xiàn)一幅木屋炊煙的畫面，進而畫面下移至廚房：灶膛里火苗竄動，鍋里燉著的茶壺隨著水的滾沸起伏，發(fā)出咕隆咕隆地響…………

把濃茶燉到滾沸，再文火保持沸點。這場景，按鄉(xiāng)間方言說就是“濃茶咕隆咕隆滾”。村里人家不燒煤，有一種當?shù)厝私小八笾臁钡哪咎啬蜔瑒偪诚聼o需曬干就能燃燒，直至燒成木炭還可以較高溫度地保持一兩小時余溫。

用完餐，洗好鍋，架上竹架，把茶壺放上，再借著灶膛里做飯時留余的火星，放一截飯碗粗、半米長的生木，就可以把茶燉上一個上午。正月期間，好客的農(nóng)家隨時都可能有客人拜訪。每每此時，主人就會利索地掀開鍋蓋，拿塊抹布裹著壺手，迅速地把濃茶倒到碗里，熱情地端茶招呼客人。如果客人覺得茶太濃，主人會往碗里倒入一些開水沖淡。當然，冬日里，鍋里燉茶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老人們烤火籠可以隨時從灶膛里取到熱炭。

茶葉是從“放任自由”的山茶樹上采摘來的。我家房屋東側(cè)菜地周圍就有好幾叢米余高的茶樹，每年清明采茶時節(jié)劈一次草，就算把全年的管理工作“搞定”，從沒見過家人施肥松土。如果茶樹瘋長過高了，母親就會在采完茶葉后，在高出地面二三十厘米除，用磨得鋒利的柴刀，毫不留情地將茶樹砍倒。次年春，被砍的茶樹又一派盎然生機。

父親愛喝濃茶，每天一大早，母親用飯甑蒸撈飯時，都不忘在木制飯甑下放個竹架，利用蒸飯時機燉一壺茶給父親解饞。那茶太濃了，父親如同癮君子般微瞇雙眼，把茶碗端到嘴邊，輕輕地搖頭吹一吹熱氣，緩慢地吮吸一小口，如同我們孩提時吃爆米花一樣，微鼓兩腮，作咀嚼狀。

父親喝茶時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飄飄欲仙的愜意，我整個童年都是無法理解的。我也偶爾喝過濃茶，那是被母親“逼著”喝的。因為吃壞了東西，或有時消化不好，肚子鼓脹，母親就會切點菖蒲，叫我配濃茶吞。那濃茶實在是太苦了，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我只要想起濃茶就會情不自禁地搖頭。

年復(fù)一年。母親依舊每年都要采制干茶葉七八斤，這是不夠滿足父親需要的，我的姑姑每年都會捎一些茶葉作添補。母親嗔怪父親是“老虎嘴”，父親不置可否。我也偶爾帶些小包裝的好茶葉給父親，他燒水沖泡了幾次，覺得不過癮，索性直接把一小包小包茶葉匯到一起，放鍋里燉，心疼得我直搖頭。不過，看到父親端碗品茶享受的那種過癮感覺，我轉(zhuǎn)念又覺得，一點也不可惜，值得很。

(李宣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