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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師是我們鎮上的中學老師,留著八字須,戴著黑邊厚眼鏡,人們也叫他“蘇眼鏡”,至于他的真名似乎已經很少人能記起了。 蘇老師寫得一手好字。每逢春節,蘇老師家門口總是排著長長的隊,向他討寫春聯。蘇老師寫春聯從不參照楹聯集子,他扯扯衣袖,聳聳眼鏡,整整紅紙,筆酣墨飽,一筆而下,一副春聯一氣呵成,所寫春聯竟無一副相同,令人嘖嘖稱奇。 蘇老師除了會寫字,還會吟詩寫作。清晨,蘇老師在校園竹林吟唱徐志摩的詩,富有磁性的聲音,抑揚頓挫,越過竹林,引來文學青年拍手叫好。那年,樹木剛吐出嫩芽,蘇老師追求縣城一位女青年,寫了首《期待》的情詩寄給她,信件被人誤拆,詩句“我愿是天空一片云,期待投影在你的波心…………”被扣上“資本主義靡靡之音消磨意志”的帽子。紅衛兵將蘇老師五花大綁,敲鑼打鼓,押著他游街示眾。那女青年更是不甘受辱,竟跳汀江了結。從那以后,蘇老師很少說話,有時會莫名發呆,怕見光,喜歡黑暗中靜坐。 我讀中學時,蘇老師已經平反,依舊回鎮上中學教書。蘇老師教我語文,上課方式很獨特。他上課從不看教案,每篇課文必作示范背誦。每次示范時,我總是仔細對著課文試圖找出他背誦中的錯詞漏句,然而他竟一句不漏,一字不差,令我失望。有時候一堂語文課,他卻讓我們聽音樂,成了音樂鑒賞課,他說語文和音樂是相通的。作文課則常把我們拉到河邊,看四十五分鐘嘩嘩東流水,然后叫我們寫作成文。 雖然蘇老師所教的班級成績不差,但他性情古怪,讓人難接近,年近四十,依然單身。好心媒婆給他穿針引線,想撮合認識幾個大齡女和離異女,他卻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這種人哪配結婚?媒婆訕訕離去,擺擺手說這蘇眼鏡注定是一輩子打光棍。 我從小酷愛文學與寫作,周末,我常去蘇老師家,跟他學習寫作。蘇老師似乎很看好我的寫作根基,總把我的習作圈得滿滿的、紅紅的。蘇老師家雖然充滿書香,但和現代電器基本脫節,晚上基本不開燈。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問他其中緣由,他慈祥地撫摸著我的腦袋,若有所思,良久才說,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來尋找光明,你現在還小,將來你會懂的。 今年暑假,蘇老師的生命走到了盡頭。送他最后一程的,既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只有我們幾個當年受他文學啟蒙的學生。我們在整理蘇老師遺物時,發現抽屜里有一本工資存折和一本電費繳費本,工資余額為零,用電量也為零。 炎炎夏日,天空絲毫沒有因蘇老師的離世而落淚,惡毒的驕陽依舊無情地炙烤著蘇老師生前奉獻的校園。那天,校園里來了兩個聲稱要找宋光明老師的年輕人。 老校長把他們領到辦公室,親切地說,孩子!我們學校沒有宋光明老師,你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年輕人面面相覷,滿臉失望,幾乎同時拿出一沓匯款單和信件,焦急而堅定地說道,我們都是孤兒,從小學一年級到今年高三畢業,宋老師一直資助我們上學,每月準時為我們寄來一筆學習生活費,十多年來從沒有中斷過,我們和宋老師約定,考上大學了要把《大學錄取通知書》親自送到宋老師手中,今天我們來就是為了兌現這個約定。 老校長接過這些信件,扶著眼鏡,信件上的字跡分明就是蘇老師所寫,老校長眼睛紅紅的,喉嚨里仿佛有一股東西塞著。 老校長把兩個年輕人帶到蘇老師墳前,向蘇老師深深鞠躬,那身影像兩道彩虹,掛在墳前,久久不散。他們不能自已,哭得山響。 (賴大舜 作者單位:上杭縣人民法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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