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大寒，然窗外陽光瀲滟，草木碧綠。榕城的冬天，并不十分凜冽。若非臘梅綻放，桂花飄落，竟不知冬意將盡。

舊年的冬日，我心如紈素，倚窗臨河，坐聽風雨，烹茶寫字，抒情傳意，其樂陶陶。今年明月依舊，人心不老。只是浮生又過一載。人生尚有許多事，需要去做。看李白、賞桃紅的時節，并不遙遠。

“冬，終也，萬物收藏也。”所謂秋收冬藏，這個季節，了無繁事，無需忙碌，適宜靜養，以厚斂藏。“四面修堤防旱澇，萬家曬物作冬藏。”于農人而言，忙碌了一年農事，得以擱歇，可安享冬陽的靜好。收割后的稻田任意荒蕪，只需幾畦菜蔬，足以喂養整個冬天。

“門盡冷霜能醒骨，窗臨殘照好讀書。擬約三九吟梅雪，還借自家小火爐。”于文人而言，卻是讀書的境界。爐火不盡，茶酒時時溫，讀幾卷經書，寫幾首閑詩，偶爾看看窗外雪花漫天，玉樹瓊枝。

“人生天地間，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年輕時，覺光陰取之不盡，無論做何事，都不匆急。而今，冬陽正好，光陰如金，去一日便少一日。要珍惜當下，惟恐一轉眼，就是云煙。

雖說冬藏宜休，蓄精養神，放下一切瑣碎，感受萬物靜止之美，我卻不敢輕易支取每一寸光陰，甚至沒有多余的閑情，用以憂心感傷。每日，都報以認真和熱情，將自己打理齊整。或看山近水，或訪古探幽，或健身強體，或啜茗悟道，或揮毫潑墨，或圍爐夜話。哪一件事不消耗時間。努力把一天一事的美好延伸成永恒的韻味和愜意，不辜負清晨黃昏。

我寫詩文，是對萬事萬物有情，雖與千百讀者不識，卻有幸可以文字相知。把人世之禮、簡淡心事，以及所見風景、所讀經典，盡付于詩文。一生遇人無數，但求換取一個知心。

半紙功名，于我何益?閑弄詩筆，懶寫辭章，打發心情，解脫悲歡，更是尋找一種精神家園，不依附于誰，也不落魄江湖。況人間多少妙意皆在詩文，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好之事。

猶記得那時冬日，少年的我與下鄉插隊的表哥在農閑時節，頂著寒風，徒步幾十公里，爬山涉水，砍伐木柴，肩挑或拖板車運回，備以一冬煮飯燒水之用，也煉以吃苦耐勞之心。妹妹放學后，到田間地頭撿拾紅蘿卜和花菜葉，采摘野草，飼養幾只白兔，讓家人自給補養，抵御嚴寒。外婆省吃儉用，在趕集日，從紅肚兜里摸出平日積攢而帶有體溫的零錢，毫不猶豫地購買雞鴨，并一一腌制風干，還晾曬干菜，可見濃意溫情，便安然過冬。

父母雖無高才，卻教我家德家訓、立志處世之理。縱下放山區，也要懂教養，知禮數，坐臥、行走、飲食無不嚴格。待人良善謙卑，謹言慎行。要有追求建功立業之心，也要有甘于淡泊寧靜之志。

今日所有成就，乃至這一路修行，皆與少時所訓所導相關。而父母的教誨，我將銘記一生。過往的艱辛時光，以及寄居山區的老宅舊院，都隨了流水，成了灰燼。我始終保持著一種端然的姿態，正如那首唱進人心的《少年》：“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時間只不過是考驗，種在心中的信念，絲毫未變。”

過往多少片段，那么遠那么近，我忽而記起，忽而又忘記，恰趁這大寒之日，慢慢梳理，一些刪去，一些冬藏。即使眼眸里夾雜著悵然，亦心有生活可愛、可念、可懷，相悅以待，也許是人生最好的擁有。

如今，走過半生，風華不再。即便千帆閱盡，依然眼里有光，心到清歡。余生，與山河日月和解，與天地萬物相守，做個尋常溫暖的人，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過得踏實，過得快活，盡情享受平常的樂趣。如此以往，心中平穩、豁達、虔誠，也可以無懼風雨，且行且慈，喜迎春暖花開。

(劉明 作者單位：福州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