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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jié),故鄉(xiāng)總是濕漉漉的,山崗上細雨濡濕了新綠,濕濕的空氣中,夾雜著草的馨香,氤氳著花的芬芳。 我來到奶奶墳前。墳包旁長著一大叢羊角花,開得正艷,一簇簇、一團團,像是紅色的火焰。在閩西的荒野上,它是春天最早開放的花朵之一,即便在貧瘠的土壤也能生長。這叢羊角花不知伴隨奶奶多少個春天了,我想奶奶靜靜地安息在這片泥土里是不會寂寞的。 我在奶奶的孫子女中排行第二十二,奶奶對我卻有特殊的愛。走親戚、趕圩天、看木偶戲,我都會像小尾巴一樣拽著奶奶的衣襟,跟在奶奶身后。 印象最深的是看木偶戲了。戲臺上在咿咿呀呀地唱著,臺下奶奶聽得入迷。我常常睡在奶奶的懷里,一陣喧囂鑼鼓把我驚醒,我吵著要回家,奶奶把我摟在懷里,輕聲細語拍著我的后背哄我入睡。木偶戲唱完了,奶奶牽著我的小手回家,我膽子極小,月光下緊緊攥著奶奶溫熱的手,走過門前那條長長的石階路。第二天,奶奶一邊納鞋一邊和我講起昨夜的木偶戲,原本咿咿呀呀的木偶戲腔,奶奶卻能用客家方言把劇情完整講述下來,語氣抑揚頓挫,精彩無限。講完了,我仍意猶未盡,央求她再講一段。她笑笑,把錐子插在發(fā)髻上,輕輕咳著說,明天接著講。薛仁貴、梁山伯與祝英臺等故事都是我從奶奶那里聽來的,其中奶奶講薛仁貴飯量驚人,每頓飯要食一斗米,至今我還記得。我學生時代癡迷看武俠演義小說,學校集體午休時常常躲在被窩里偷偷看,導致近視眼,我想即可溯源于此,是奶奶講的故事潛移默化影響了我,可以說奶奶是我愛上文學的啟蒙者。 奶奶一輩子命途坎坷,充滿傳奇。出生在新加坡,幼年家境殷實,豆蔻年華卻家道中落,碧玉之年與爺爺結(jié)為伉儷。爺爺是客家過番客,為了生計,離開大山,遠渡重洋。奶奶與爺爺如何在新加坡相知相愛,我已無從知曉了。從我記事起,奶奶無數(shù)次跟我們嘮叨,當年若不是我爺爺絕情,把她返回新加坡的護照燒毀在柴火中,她的后半生不會窩在山高、坡陡的閩西山區(qū),言語中滿是遺憾。 爺爺有私心,他親手燒毀了奶奶的護照,卻絲毫不顧及奶奶的感受,無情地把她留在了閩西山區(qū)。爺爺以為,從此與奶奶長相廝守,留守家園,不再漂洋過海,安心守在太祖母身邊盡孝,做個山里人稱贊的大孝子。可爺爺未曾想到,他的無情一焚,卻是奶奶悲苦命運的開始。1960年,爺爺拋下奶奶撒手而去,那年奶奶43歲,我父親才3歲,五個伯父均未成家。困惑無助的日子漫無邊際地煎熬著奶奶,她卻從不向別人伸手乞求。在饑饉的年代,奶奶用自己勤勞的雙手熬過了清湯寡水的歲月,她省吃儉用、含辛茹苦,默默地把我父親和五個伯父拉扯成人。 奶奶曾在新加坡學過接生手藝,順理成章做起了村里的接生婆,接生干凈利落,技術(shù)高超,造福一方,贏得了村里人的尊敬。奶奶遠離了新加坡的都市喧囂,后半生在居住的村子里,撫養(yǎng)六子,維持生計。她出生在異國,守寡在中年,辛勞一輩子,卻以一顆善良的心溫暖著我們。晚年,奶奶極愛嘮叨,千言萬語大多忘卻了,只有八個字始終刻在我的腦海里:將心比心,與人為善。多么直白而又平淡的八個字,這是奶奶在多舛命途中磨礪出來的做人的品格,足夠我受用一生,乃至作為傳承后代的資本。 一聲聲嬰兒的啼聲催老了奶奶的容顏,一個個交替更迭的季節(jié)染白了奶奶的發(fā)絲。奶奶老了,當我的父親和伯父們要她放下接生的活兒時,奶奶斷然拒絕了。她說:“身子骨硬朗著呢,等我實在走不動再說吧。” 可是,奶奶沒有等到走不動那一天,就猝然而逝了。1999年陰歷三月初六日,是我們家族歷史上最黑色的一頁,這一天,奶奶突發(fā)心肌梗塞安詳?shù)仉x開了我們,沒有留下一句遺言,享年八十三歲。在羊角花開的季節(jié),奶奶像一枚飄零的樹葉,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閩西大山的泥土。 站在奶奶的墳前,憶奶奶歷歷往事、幕幕音容猶在眼前。恍惚間,我仿佛攥著奶奶溫熱的手,走過門前那條長長的石階路,咿咿呀呀的木偶唱腔,在腦海中回蕩著。 我不禁潸然淚下。 (賴大舜 作者單位:上杭縣人民法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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