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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花褪,枝上已有小青果之際,雨棚屋檐上,有瀝瀝水聲。有個人躺在木板床上,聽到聲響,一骨碌翻身下床,順手拿下門后的斗笠蓑衣,嘩啦一聲,拉門而去,消失在煙霧水墨里。 ————這是谷子的雨。那個人聽到聲響,把溝渠里的水,引到嗷嗷待哺的田地。 谷,得雨而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脈動,今又雨其谷于水也。雨讀作去聲,如雨我公田之雨。蓋谷以此時播種,自上而下也”————只有農人聽到這雨聲,用一種端莊虔誠的方式去承接。 雨,是云中君。屈原《九歌》中,有一群蕓蕓眾生,扛著耕犁農具的厚土小民,對天頂禮膜拜。谷子的雨,打在谷物上,呈一朵花狀,飛珠四濺,也濺在農人身上,細雨沾衣。 雨水在云頭積蓄蒸騰,云中君在云之端。有一條胖頭花鰱,嘴里叼著一瓣落紅,在桃花春水里一上一下地鳧游。 天空的云朵,像獅子,似駱駝,它們被鍍上金邊,在頭頂散步。 我在微信中問遠方的朋友,春天的茶山是什么樣子?對方說,雨水是什么樣子,茶山就是什么樣子。山上生長著新茶,一場大雨,把春天的山澆成活潑潑的樣子。 少年的我,在春天的一場雷電大雨后,跑到松軟的池塘邊,去觀察那些被雨水浸泡,原先土中被風吹來的魚子,是怎樣從一粒子,變得針尖大的游動小魚。 也曾觀察一只剛從蝌蚪轉變而來的小青蛙,躲在一簇蒲草根底,它在為一場雨水到來而歡欣鼓舞,呱呱鳴叫。彼時,春水初漲。 在我的家鄉,二千年的流光空間里,曾經生長過一種紅粟,色澤微紅的粟米,先民們用大鍋煮飯,侍桑弄麻,筋骨強健,我雖沒有吃過熱氣騰騰的紅粟飯,鼻息卻有著一種古老的水意芳香。 在春天的夜晚,半夜下起了雨,我能明顯感覺到雨水順著植物的莖稈滑落,是一個人在暗夜里觸摸它的存在。雨水是專為谷物準備的,幽深的曠野,有谷物遇雨后,散發古意濃郁的清香。 這是麥子、蠶豆的呼吸,在這個農耕的城里,氣息如蘭。城與谷物融為一體,谷物的呼吸,也是城的呼吸。 我在一個清亮的早晨,坐上一條船,在雨中出行,便可抵達江南。天空中那片谷子的雨云,將隱隱后退的谷物、橋、樹和房子,點染成一片迷蒙,我覺得最風雅的事情,是坐船到江南,去尋新茶。 在溫潤的雨中,孔尚任寫《桃花扇》。戲里的《桃花扇》這樣唱道:“乍暖風煙滿江鄉,花里行廚攜著玉缸,笛聲吹亂客中腸。莫過烏衣巷,是別姓人家新畫梁。”谷子的雨,浸潤著谷物,也浸潤著文人的心。文人是需要谷子雨的,他們的字,洇著煙靄,也洇著水汽。 恍如一株谷物,我在這個雨水充沛的老城,生長了幾十年。老城的瓦楞上,雨水順著青瓦流瀉,如線。看古代谷子的雨,我在一處明代的老宅里,從那些古樹縫隙里向上仰望,看它濕漉漉的樣子。老宅里,不見谷物,它們曾經在墻外的咫尺田園,在雨水中盆鼓而歌————我見到的,是明朝的谷子雨。 谷子的雨,適宜烹茶。那些從瓦檐、水槽跌落下來的水,明晃晃地匯到一口大水缸里,所以,鄭板橋老先生喜歡煮瓦壺天水菊花茶,農人也喝谷雨天水茶,農人和文人一樣風雅。 谷子的“谷”,細雨的“雨”。微閉上眼睛,就可以想到谷物和雨,在這個季節的形狀。麥地生青芒,像古戲里,一個老生的胡須,只是老生的胡須是花白的,麥子的胡須是青的。青即墨,這是一株谷物,在雨水的澆灌下,旺盛生長的胡須。 我有時也模仿谷物,觸摸自己的胡須。那些年少時濃密的胡須,沒有掩藏濃得化不開的思想。我曾經就是谷雨天里,一株被濕潤著五臟六腑,內心也暢快清新,喜歡雨水的簡單谷子。 雨天,去小鎮上拜訪朋友,他不曾出門遠去。爬上他家的屋頂,看一條船,從橋的一端,飄過另一端,很快便滑向細雨霏霏的油菜花叢深處去了。在那個被雨水浸潤的空間,水聲嘩然,布滿整個谷物的生長姿勢。 (王太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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