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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父親獨處的時間累計起來也不多。小時候,父親恨不得把時光掰成兩瓣,起早摸黑地干活。每日父子相聚最近的距離最長的時間只能在飯桌上,但父親把吃飯當作加油充電,吃飽是為了更好地勞動,是勞作的一環必須程序。平日也好,過節也罷,他吃飯一樣的節奏,相同的分量,總在第一個急匆匆地扔下飯碗,扛起鋤頭,飛奔向田地。 南方的農民特別苦,南方的土地也跟著“遭罪”,一遍一遍地被翻,被翻遍的土地到秋天了還得被種上花生、地瓜、芥菜等作物。各種時令銜接緊密,誤了一時就影響一季,因此父親無時不刻都在“沖刺”。 等我能跟他一起勞動時,父子二人雖同在一塊土地上,但又形同路人。父親教我握好農具不要傷身后,便埋頭苦干,于是我干我的,他干他的。我像一個涂鴉頑童,東一鋤,西一鋤,歪歪扭扭,亂寫亂畫。他像一名久經賽場的馬拉松運動員,持續發力,心無旁騖,即便是喝水,一手還緊握著鋤頭。 中學后,我到縣城讀書了,只有寒暑假有時間著家。工作后,半月一個月才回一次家,如下鄉視察般轉轉就走。時代在變,生活在變,但父親的“沖刺”狀態不變,每次只在吃飯的時候坐在一起,他對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好好讀書”和“好好工作”。 那時,覺得父親教誨的這八個字是老生常談,毫無水平,毫無新意,老得掉牙,耳朵都起繭子。好在我還是聽從父親的要求去做,以此標準的話,我還算是個好兒子。現在,明白了這八個字里頭的深刻含義,好好讀書的學生肯定是個好學生,好好工作的員工肯定是個好員工。當一個人好好地盡職的時候,就不會有非分之想,就不會去走歪路邪路,讓人放心。 近而立之年,我終于成家,受實際條件限制,我不敢按部就班成為父親。父親怕給我增加壓力,沒催我早日成為父親。當幾年后我妻子顯懷了,訥言的父親臉上綻開笑容,悄悄抓來二十幾只雞苗,用沾著他汗水的谷子精心飼養,為我妻子坐月子做充足準備。 兒子出生后,父親交代我“帶好孩子”。 初為人父,如何達到父親“帶好孩子”的標準要求?雖然世上父子不計其數,但是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況且我是在玩泥巴和打野戰中長大的,現在在城市生存和育兒,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條件,鐵定沒有現成作業可抄。 兒子成為我們生活的中心,我們緊緊地圍著這個中心轉,時間越發捉襟見肘,不僅轉得驚慌失措,手忙腳亂,還牽動著心緒,他喜則我喜,他鬧則我慌。 兒子兩歲那年,受寒發燒,原來活潑可愛的小精靈,瞬間像蔫了的茄子,茶米不進,一家人慌了神,只能往最著名的醫院跑。但陰差陽錯,接診的醫生不認真,誤下診斷,不僅把我們一家人嚇得半死,還住院一周冤枉地灌滴了一堆的藥水,給我們重重地上了一課。 網絡時代,信息時代,知識年代,各種育兒信息滿天飛,專家們紛紛登場,形式多樣的育兒機構如雨后春筍林立。我們時而按圖索驥,照本宣科,時而隨大流將兒子扔進培訓機構,希望花去的大把時間和金錢,能換得兒子健康快樂成長。 兒子上了幼兒園,大人小孩的圈子都從培訓機構的松散型變為穩定型,熱心家長牽頭建了家長微信群,不時通報園里情況、分享育兒心得、組織親子活動,信息海量,愛心滿滿。那些日子,觀微信成為關心兒子不可或缺的重頭戲。 最能引起共鳴的是周末的親子活動,無非就是郊外農莊的草莓、葡萄等水果熟了去采摘,油菜花、櫻花等開了去賞花,然后聚在一起吃飯聊天。為此,我還一本正經地買了一臺單反,每次出去裝模作樣地調焦、取景,技術未見增長,之后束之高閣。 此類活動之所以吸引人,大人孩子同樂,除了開銷,沒其他負擔壓力,所以大家樂于接受,也因此孩子們成為發小,家長們成了好友,無形中拓展成為溝通交流平臺,擴大了朋友圈。 越來越老的父親,除了皺紋更深外,身板依然不屈于地球引力,挺直得像一支鉛筆。他勞動依然不斷,種水稻蔬菜,養雞養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次看著孫子,嘴總笑不合攏。兒子到了老家,如魚得水,扒菜趕雞鴨,忙得滿頭大汗,每次回城的時候依依不舍。我們汽車后備廂被塞得滿滿當當,都是父親種養的蔬菜、雞鴨和蛋等無公害農產品。 兒子上小學后,回去漸少。上了中學后,學業任務更加繁重,周末、小長假各種作業、培訓纏身,只能在寒暑假帶他去,他對田野和家禽的興趣也淡了。出生、成長在城市里的孩子,終究習慣了高樓大廈、車來車往、流光溢彩、人聲鼎沸,山區老家低矮的房屋、青翠的山崗、細緩的河流、縹緲的炊煙構成的圖景恐怕如同他去過的風景區一樣,一閱而過,至多模糊殘存。 與兒子朝夕相處,且我對他的教育遠不止父親對我的“好好讀書”4個字,我展開千言萬語,苦口婆心,但收效甚微,基本維持“我說我的,他做他的”狀態。急了,我還吼,甚至“武打”,最后都鎩羽而歸。可是父親從沒對我吼過,更沒有動過我一指頭。相比之下,我這個父親表面上光鮮,實際上內里比他這個父親更加蒼白無力。父親知道了,勸我不可粗暴,接著寬慰我莫急,孩子要慢慢長大的。 物質再豐富,有些東西仍不可滿足。二胎政策出臺時,兒子雀躍,鼓動我再做父親。他對缺少一個弟弟或妹妹始終耿耿于懷,十分羨煞別人當哥哥的樣子。無奈歲月無情,一廂情愿再強烈也拗不過人類發展的自然規律,我們只能愧疚地告訴他,我們盡力了但回天無力,這輩子我只能一心一意地做一次父親了。 父親在母親走后的第16個孟夏安然歸天。如今,我唯有父親這個身份了,更怕做不好父親。 (羅錦生 作者單位:福建省公安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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