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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搭車從老家出來,車上有位七十多歲的阿婆,帶著兩個裝滿番薯的尼龍袋,大概是帶給城里的兒女的。 我拿起一個番薯,它溝壑縱橫的紅皮子下充滿了農村娃子對它深深的感情! 福州烏山先薯亭,是紀念明代冒著砍頭危險將番薯引入福州的閩人陳振龍,其楹聯:“引薯乎遙迢,德臻媽祖;救民于饑饉,功比神農。”這是對番薯的至高評價了,當之無愧。 番薯又叫地瓜,普通得就像隨處可見的石塊,在老家,“番薯頭”是說人腦袋不靈光、“番薯印”說人無權無勢,它粗笨卻質樸無華,堅韌地生長在貧瘠的黃土山地上,以它的高產哺育著人們。 陽春三月,暖風吹拂下,薄膜里育種的番薯藤已很長了,剪成筷子長短作種苗。番薯種植簡單,翻地挖坑,插種苗,撒雞糞肥,細土壓實,最后澆上定根水。當金色的夕陽照在赭黃山坡上時,一根根番薯苗已安家落戶。 再次到番薯地,已是盛夏,炎陽當空,蘆草上綠知了的鳴唱聲此起彼伏。曾經單薄的小苗已開枝散葉,交織纏繞,密密麻麻的葉子似在爭搶陽光,黃土坡披上了厚厚的墨綠毯子。我們將扎根損耗養分的藤蔓拔起,翻轉方向,讓番薯集中生長,再鏟除雜草,追點農家肥。接下來的日子,無須照料,任其吸收陽光雨露,瘋狂進行光合作用。 秋風漸起,曾經茂盛青蔥、生機盎然的番薯葉已逐漸枯黃,露出褐黃蒼勁的藤蔓,像老農手上暴起的條條青筋。盡管一片蕭瑟,但掩蓋不住豐收的萌動,似乎能聽到番薯撐開土地的“噼啪”聲,等候著主人來帶它回家。 從小跟父母上山,我熟悉老家每一塊山地,到了山上,母親扔個麻袋給我,讓我把烏黑的干番薯葉撿回喂豬,她拿起鐮刀,割下老藤,捆綁一起扔到一邊。母親高高掄起鋤頭,一刨一摳,那或暗紅或灰白肥嘟嘟的大番薯便攜家帶口離開大地之家,來到了暖和的陽光下。 “根蔓莖葉皆可啖,歲兇直能救天災。”收獲的番薯小山般堆于屋角,在艱苦的歲月里,可緩百姓谷食之缺,救百姓于饑餓倒懸之境。 上世紀六十年代,父親求學龍巖二中,家貧,爺爺聽說父親身體極瘦,趕到學校看他。爺爺握著父親纖細的手說:阿杰,這么苦,不要讀了,回家吧!父親笑道:三叔(父親稱爺爺為三叔),你回去吧,我沒事,能吃苦。那時,父親每天的口糧是幾粒米再加一大把黑乎乎的干番薯葉,父親就是啃著這黑不溜秋的豬料進了大學。 黃皮黃心的番薯“南書刀”在墻角放一段時間,蒸熟味甜多汁,色如香橙,大人小孩皆喜食,能充饑腸,能驅寒氣。白心番薯“廣東種”極高產,口感較差,刨成番薯簽,水洗后曬干保存,是重要食物。過濾后渾濁的番薯水靜置一晚,倒去上面微黃澄清的水,剩下雪白黏糊的水淀粉,暴曬幾天即成番薯粉,豬肉牛肉,炒或煮湯,此物必不可少,是廚房必備之調料。 番薯簽飯是難忘記憶,大鐵鍋剛撈出的番薯簽混在開花的米粒中,熱氣騰騰,晶瑩透亮,抹一勺豬油,甩幾滴醬油,攪幾下,就是農村娃子簡單富足的早餐。要是天寒地凍,煮上一大砂鋁鍋番薯簽,撒上紅糖,老人小孩一人一碗,甜絲絲的,溫暖了手腳。那曬在秋日柔軟陽光下的地瓜干,白的黃的,半軟半硬,帶著薯的清甜與陽光的滋味,更不用說燃燒的稻草堆里閃著火星的烤番薯了,它們總讓我想起月光下寬闊的曬坪、清曠的田野秋色和彌漫的少年味道。 我跟阿婆要了個“南書刀”,放在盛了水的大碗里,半個月不到,生根發芽,郁郁蔥蔥,紅梗嫩綠向著陽臺光亮處瘋狂生長,雪白根須在水里密密麻麻纏成一個圓。凝視著它,我又看到黃土坡上蔓延的綠,它生生不息,見土即生,樸素而偉大;它根植黃土,無一絲浮華,是大地的品格,是農民的本色。 (謝春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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