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讀完作家南帆的散文集《村莊筆記》。書中收錄了作者撰寫的16篇散文，這些作品絕大多數聚焦于對福建省內村莊歷史文化的書寫。在從容、自由、綿長的語調中，作者呈現的早已不再是狹義的村莊，而是歷史的見證物、身份的承載物、文化的象征物。

《村莊筆記》不是只靠一般的“寫”，更是作者以一種不同尋常的心地，去探究，去發掘，去尋求問題的答案。作者不是在書齋中臆造村莊圖景，每一個村莊都留下他實地考察乃至切身生活的印記。作者在一種零距離且有溫度的書寫中，打撈“村莊”的吉光片羽，鉤沉風流人物的崢嶸往事。月洲、林浦、趙家堡、五夫里、石井、閩安、尚干、琴江、螺洲…………作為土生土長的福建人，作者更切近地捕捉人與土地的鮮活故事，在鄉村風物中勾勒文化傳承的脈絡。這些村莊承載的歷史與文化是中華文明發展的樣本，作者在《村莊筆記》中打通個人史、地域史與家國史的脈絡，透露出厚重的尋根意識。

在《村莊筆記》中，村莊容納了無限的人和事物，并在這些人和事物之間，建立起多樣而親切的關聯。書中講述的壽山礦脈、溪邊田黃、漆樹乳汁等，在作者筆下充滿傳奇色彩，這是大自然奇特且慷慨的饋贈，也滋養了壽山石刻、漆畫制作等傳統工藝美術技藝的創生和傳承。它的內容如此豐富，對村莊的不同側面，如地理風光、資源物產、生活生產、民風民俗等，都進行了細致的甚至帶有博物學色彩的呈現。作者在書中耐心細致地講述著村莊人事，勾勒著鄉間那些趣味盎然的生活細節，其形態是片段的、方式是跳躍的，卻充盈著內在的關聯感和總體性，如同花瓣之于花朵、星辰之于銀河。

書中的每一篇筆記，之所以會有那么強烈的感人力量，這與作者成功地駕馭了“村莊”這個非常題材密切相關。這里面包括識見的高度、提煉的純度和語言表達的精度等方面。讀此書時能突出地感到作者的敘述文字自然流暢，表現力卻很強。如作者品評歷史人物，不僅察其功績，也重其性情。《張氏月洲村》贊頌南宋詞人張元干的慷慨悲壯、抑塞磊落;《誰為表予心》凸顯鄭成功的剛烈果決;《石墩與龍舟》描繪尚干村林氏的急公好義、耿直剛正。作者重視文化傳承與精神風范的考察，在回首這些人物時，惺惺相惜、引以為傲。

當下，描寫鄉村和懷鄉的散文很多。但恰恰是在這些地方，作者另辟蹊徑，在他的村莊“筆記”中，閃耀出鮮明的時代性和歷史感。筆記中，很多沿襲千百年的耕作方式、生活規律、聚居形態，作者都“記”到了其歷史性的“盡頭”。從傳統鄉土想象到現代鄉村生活，站在歷史時間的巨大拐點上，見證了“歷史的終結”，也記錄了“時代的開始”。

讀《村莊筆記》，方知作者南帆是一位著名學者、散文家。身為福建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福建師范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已多次獲得文學大獎，散文集《辛亥年的槍聲》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散文獎，學術著作《五種形象》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理論批評獎。作者自小在農村長大，經歷了多年的知青生涯，可謂是“鄉土中國”的一代傳人，承載并記錄了許多即將消失的村莊生活經驗。同時，他又是“新鄉土”走出的“鄉賢”，對歷史的結構性變化有充分的知悉和把握，并投去飽含情感、充滿穿透力的審美注視。于小村莊中厘清根脈之所系、讀懂家國的深厚內涵，是《村莊筆記》之于讀者頗具啟示意義的地方。讀南帆的《村莊筆記》，如同讀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回味醇厚、悠長，可以說是一本閩地版的“文化苦旅”。

小村莊、大歷史。自古至今，閩地思想文化界精英迭出，這可從其耕讀并舉、詩書傳家的文化傳統以及弦歌不輟、薪火相傳的文化氛圍中尋找答案。理解鄉村就是重新認識我們自己。《村莊筆記》值得一讀。

(楊懷榮 作者單位：三明市中級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