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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之后,大地微黃。人立曠野,聽風聲鳥語,會聽出一個地方的性格與風情。 一直覺得,麥熟季節(jié),在天地間日夜啼叫的布谷鳥,是有方言的。“播谷、播谷”,布谷鳥從這塊麥田飛向另一塊麥田,從這片林子飛向另一片林子,只聞其聲,不見其形,從來不曾看見過它。 翻《夜航船》,張岱說,“此鳥飛鳴于桑間,若云谷可布種也。又其聲曰:‘家家撒谷。’又云:‘脫卻破褲。’因其聲之相似也。”張岱聽到的是“家家撒谷”,還聽到“脫卻破褲”,這是布谷的方言。 從前覺得蟈蟈兒鳴叫會有方言,城南與城北的叫聲不同。那么,鳥鳴呢?它飲這個地方的露水,啄這個地方的蟲子,當然有方言。 布谷,我一直把它當作云夢之鳥,天幕上的啼鳴,聲震四野,有風吹草動之勢。北方的布谷是一只“侉”布谷,南方的布谷是一只“蠻”布谷。一只鳥啼鳴,一群人,一城人,聽得見。不同地域的人,聽出不同的口音。 古人解讀布谷方言,宋代陳造《布谷吟》題注中有“人以布谷為催耕,其聲曰脫了潑褲。淮農(nóng)傳其言云‘郭嫂打婆’,浙人解云‘一百八個’”之說。 明代包汝輯筆記小說《南中紀聞》則說,“方語隨地易聲,即鳴禽亦然。吳中布谷鳥,鳴必四聲,俗所云‘各家播禾’是也,至杭郡又訛為‘札山看火’…………至楚地湖北,播谷鳥止二聲,辨之僅辨播谷二字,與吳中絕不同矣。” 清代陸以《冷廬雜識·禽言》中有一段文字,“江南春夏之交,有鳥繞村飛鳴,其音若‘家家看火’,又若‘割麥插禾’,江以北則曰‘淮上好過’,山左人名之曰‘短募把鋤’,常山道中又稱之為‘沙塘賣裹’,實同一鳥也…………” 杭州人把布谷的叫聲聽作“札山看火”,恰逢“此鳥蠶月盛鳴,杭民育蠶就繭,必熾火蠶山下,故訛指為‘札山看火’耳”。 所以,身為杭州人的陸以解釋說,“吾鄉(xiāng)蠶事方興,聞此鳥聲,以為‘扎山看火’。待蠶事畢,則以為‘家家好過’,蓋不待異地,而其音且因時變異矣。” 布谷聲聲里,有俗世生活。天地之音,是一曲老旋律,只是不同地方的人,用自己的生活和方言填詞。一個地方的人,在自己的屋檐下,樹蔭深處,不同的居住環(huán)境,聽布谷的啼鳴,感受不同,也就聽出了不同的意韻。 布谷啼叫時,必見農(nóng)人扛鋤頭,佇立風中曠野。人在天際線,布谷鳥鳴是其背景音樂。 朋友寫桑田農(nóng)耕之事,說他老家的布谷鳥,叫的是“麥黃草枯、麥黃草枯”,麥子熟了,其莖老黃,麥草脫去水分,漸漸枯了,農(nóng)人就頭戴草帽,手執(zhí)鐮刀,下田割麥,人往后退,麥子倒了一大片,這時候,有一只大鳥的影子在頭頂盤旋,它是孤獨的,天空的隱者,孤獨啼鳴,孤單地飛,麥子收罷,然后不見。 一個人在暗夜,躺在床上聽到布谷鳥啼鳴,會感到日子過得好快,似流水,窗外風涼如薄荷,歲月靜好。 我所在的城,以前是農(nóng)耕小城,四周鄉(xiāng)野,麥田簇擁城池。沒有哪一個角度,能比一只布谷從小城上空飛過,更為精妙。一座黎明中的微亮之城,天青色里,布谷從高空俯看城池,綠水、繁樹、民宅、人影,全在它的叫聲播散范圍之中,翅膀抖一抖,便滑到城外去了。 城有谷物的清香,雨水順著一棵老槐樹在淌,黝黑的樹干濕漉漉的,有個小孩在低矮木欞窗口,探頭探腦,忽聞布谷之聲劃破長空,一座城池,在這樣急促的啼鳴中,了無睡意,聲腔雅韻,有吳語兼淮調(diào)之親切。 有一年,從廈門坐綠皮車往武夷山,過了沙縣,在一小站暫停,站在月臺上呼吸新鮮空氣,一股山野氣息撲面而來,煙雨迷蒙中,夾雜一兩聲短而急促的布谷啼鳴,若有若無,不知道有沒有一兩句閩人方言? 少時曾寫過一篇《布谷鳥》,那時19歲,抬頭循鳥鳴,不諳人間事,其言幼稚,其情嬌嬌,恍若云端遠去的布谷,其中的字句,忽然記起,燦然一笑。 初夏午后,農(nóng)人小睡。或許,布谷的啼鳴,本無玄意,亦無方言,是一個人,或一群人,聽出了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 一只鳥,為一個地方,一片麥田代言。 (王太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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