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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海南是旅游勝地、度假天堂。但在幾百年甚至千年以前,海南卻是“蠻荒”的代名詞,與江南富饒之地不可同日而語。唐人楊炎曾作《流崖州至鬼門關作》詩,道是“一去一萬里,千之千不還。崖州何處在?生度鬼門關”。因為地處偏僻,海南在很早以前就具備了一個顯著功能,便是用來流放犯人。忠臣也好,奸臣也罷,一旦失勢,海南往往是他們最后的歸處。歷史上,很多流放海南的官員都死在了半路上,以至于后人聽說要發配瓊州,不由得自心里感到一陣悲涼。即便曠達如蘇軾,渡海前,望著浩渺無際的大海,也忍不住感傷起來,“何時得出此島耶?” 蘇軾被流放儋州之時,年已六十有二,胡子都已經白了,“垂老投荒,無生還之望”,所以他已做好了客死異鄉的準備,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昨與長子邁訣,已處理后事矣。今到海南,首當作墓,次當作棺,乃留手書于諸子,死則葬海外。”但這悲傷只是暫時的。對于蘇軾來說,人生沒有絕境。正如他在坐船駛離前,與弟弟蘇轍匆匆一晤,寫下的詩中有“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里真吾鄉”諸語,顯然,他已經準備好了坦然面對一切。 林語堂先生曾經說過:“像蘇東坡這樣的人物,是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他的一生是載歌載舞,深得其樂,憂患來臨,一笑置之。”信是此言非虛。也許,對于隨遇而安的蘇軾來說,只需有一點陽光,便能燦爛余生吧。 而關于蘇軾在海南的這段歷史,《宋史·蘇軾列傳》里用了七十二字作闡述:“又貶瓊州別駕,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藥餌皆無有。初僦官屋以居,有司猶謂不可,軾遂買地筑室,儋人運甓畚土以助之。獨與幼子過處,著書以為樂,時時從父老游,若將終身。”史家筆法用墨極簡,但我們還是能從中看出一些眉目來:其一,儋州的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其二,儋人待蘇軾極其友善;其三,蘇軾的豁達本性不改,苦中亦能得其樂。 時間回溯到紹圣四年,蘇軾父子抵達儋州后,昌化軍使張中敬重蘇軾的為人,騰出官舍讓其居住,不意被上官聞知,嚴詞苛責,并將蘇軾父子趕了出來。幸運的是,無處容身的蘇軾遇到了友善的黎族同胞,他們在桄榔林中為其蓋了一間茅草屋,并送來糧食和蔬菜。正因為有此經歷,后來當別人問及海南風土人情如何時,我們的東坡居士給出了這樣的回答:“風土極善,人情不惡。” 由于條件所限,蘇軾父子所住的茅草屋并不牢固,遇著秋雨綿密的日子,屋外若下大雨,屋里必下小雨,用盆啊缽啊接不了許多,只得挪屋,從東屋挪到西屋,又從西屋挪到北屋,甚是狼狽。此時,別說居室內外有竹無竹,便是米缸里有米無米也顧不得了————但蘇軾并不以此為苦,待得雨霽天晴,這些經歷反倒成了他與友人說笑的談資。 放眼古今,貪官總能找到貪婪的理由,同樣,清廉也會成為清官的一種習慣,像蘇軾這種人,不管到了哪里,最先想到的便是為那兒的人做點什么事情,亦即是俗稱的“閑不住”。蘇軾就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在蘇軾到來之前,儋州的老百姓取露天積水和灘涂海塘里的水飲用,以致常年患病。而蘇軾在杭州、蘇州等地治水頗有心得,為了解決當地百姓飲水問題,他親自帶領鄉民尋找水源,并在城東泉水噴流處開鑿了一口水井,讓人們喝上了甘甜可口的井水,生病的也日漸少了。為了紀念他,人們便把那口井命名為“東坡井”。與之相類,儋州一地至今還留存著關于東坡村、東坡田、東坡路、東坡橋、東坡帽的許多掌故。 蘇軾還很重視農耕,他勸當地人狩獵之余,播種水稻增加糧食產量,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他有《減字木蘭花》詞云:“春牛春杖,無限春風來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紅似肉紅。春幡春勝,一陣春風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楊花似雪花。”由此可見一斑。 蘇軾是一個妙人,也是一個有趣的人。他少時“發奮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此番貶官海南,長途跋涉,不及帶書,想讀書的時候只能問當地人借。某日,他因抄得《漢書》而倍感欣喜:“到此抄得《漢書》一部,若再抄得《唐書》,便是貧兒暴富。”他將抄書比作發財,似乎只要有書可讀,便沒什么好傷懷的。這境界,令人自嘆弗如。 除了自己讀書,蘇軾還不忘帶著當地人一起讀。沒有學校,他就在張中和黎族讀書人家的幫助下開設學堂;沒有教材和講義,他就傾盡平生所學,不遺余力地推行文化教育,硬生生地在“生不聞詩書,豈知有孔顏”的蠻荒之地培養出了一批飽學之士,引得海內外名士紛紛慕名而來。因為有蘇軾,當時的儋州儼然成了海南全島的文化中心。據傳,自趙匡胤黃袍加身到蘇軾貶謫海南,在這一百多年間,海南全境從來沒有人在科舉榜上留過名姓。但蘇軾在此講學若干年后,先是姜唐佐得中舉人,其后又有符確進士及第,正應了蘇軾之前所說:“滄海何曾斷地脈,珠崖從此破天荒。”縱觀有宋一代,海南共中進士十二名,而這,與蘇軾的努力是分不開的。 如果說“南包公”海瑞是海南原著民的翹楚,那么蘇軾則可算作“新海南人”的代表。與每一個來了就急著離開的人不同,蘇軾在最初的時候可能也曾有過怨念,生恐客死異鄉,但最終他將渡海前“海南萬里真吾鄉”的預言變成了現實,并為了讓這個第二故鄉變得更美好而不遺余力。所以,如今這個椰風飄蕩的海中島嶼,是海南人的海南,也是蘇軾的海南。 元符三年,徽宗即位,蘇軾遇赦北歸,臨行在即,看著日日前來相送的百姓和友朋,蘇軾心中感慨萬千,遂作《別海南黎民表》一詩,表達他對這個流放之地以及流放之地的人民的感念,詩云: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 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千年以后我們回過頭再去看時,忽然發現,蘇軾的這一場流放,何嘗不是流芳呢? (潘玉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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