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的流逝或許會磨滅人們心頭諸多記憶，但一提抗日戰爭，須臾間，揭開了中華兒女一個刻骨銘心的傷疤，為了紀念那段屈辱沉痛的歷史，已故百歲作家齊邦媛曾出版過一本書，名曰《巨流河》。巨流河，作者東北老家的母親河遼河的別稱，《巨流河》也是一部跨越百年、波瀾壯闊的中國近代史、回憶錄，煌煌幾十萬字真實記錄百年風云中我們多災多難的祖國母親和顛沛流離的骨肉同胞，滿紙憂傷且字字血淚。

本書跨度雖久，精髓濃縮于第二部分“八年抗戰”，用作者自己的話來說，“童年在戰爭打響(9·18)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在歷經戰爭的血淚流離和戀人的以身殉國后，她帶著一顆刻滿彈痕的心飄落臺灣，結婚生子、工作學術…………種種皆成云淡風輕。

“九一八”事變后，很多東北人不愿接受偽滿洲國統治而流亡關內，作者父親齊世英為了救亡圖存保存實力，在北平創辦中國第一所國立中學中山中學，招收一批在戰火中失去親人、無家可歸的孤兒，母親經常招呼這些孩子來家里吃飯。某年除夕，一位少年坐在“我”家火爐前，“用一切自尊忍住號啕”講述自己身世：他的父親擔任偽滿洲國沈陽警察局局長期間放走不少地下抗日同志，而被日本人澆油漆活活燒死。這名少年就是始終貫穿全書的靈魂人物————張大飛。

1937年七七事變，抗日戰爭全面打響，日寇占據中國多座城市，南京慘遭屠城，國都化為鬼蜮，“那種尖銳凄厲的警報聲音，驚心動魄，有大禍臨頭的死亡之音，尤其月夜由睡夢中驚醒立刻下床，扎上腰帶穿鞋逃命，那樣的惶惑和憤怒，延續數年的警報聲，在我心上刻畫了深深的傷口，終生未能痊愈…………”靜謐的夜晚，每每讀到這些文字，我仿佛穿越時光隧道行至歷史的那一端：八年抗戰，血淚流離，即便逃到大后方重慶，日軍飛機亦如跗骨之蛆，時不時來轟炸一下，于是，警報一響，撒腿逃命，當一個農夫被炸死，他的母親坐在田坎上哭了三天三夜…………在自己的國土上毫無安全感地流離逃難，連藍天上也充斥著死亡和暴力，平日堅強如山的父親齊世英，環顧著滿臉惶恐大大小小的孩子，淚流滿面地痛哭：“我們真是國破家亡了!”我想，每一位經歷過此次戰爭的中國人，都能切膚體會到朝不保夕、妻離子散、天人永隔，他們心頭燃燒著對日寇的痛恨之火，又怎能輕易抹去。

救亡路上，有著很多感人章節：國難當頭，一批熱血青年積極加入空軍“飛虎隊”，他們抱著“用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于盡”的必死決心在云霄與日寇進行殊死搏斗。他們驅逐日寇敵機，減少平地百姓傷亡，將自己的血肉之軀橫擋在死神面前，拿年輕寶貴生命去換取那有限的勝利。他們的鮮血一滴一滴義無反顧地拋向天空，灑在大地上，用行動完美詮釋了“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英雄壯烈赴死固然是愛國壯舉，學子奮發讀書亦不失愛國行徑，日寇炸毀了南開，南開校長張伯苓以“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熾熱信念告訴世人有教育就有希望，南開精神薪火相承，永恒不滅，知識精英清楚自強之道，唯在教育，莘莘學子明白讀書是他們回報國家、趕跑外敵的最好方法。他們在硝煙炮彈中誦讀詩書，在狂轟濫炸下弦歌不輟，一路戰爭、一路流亡、一路游學，全城二十多個師生合唱團在剛剛炸毀的廢墟上齊聲發出愛國合唱，他們希望用響徹云霄的歌聲讓受苦受難的全城同胞聽到、讓世界各地同遭戰火的人們聽到、讓難以瞑目的地下亡魂也聽到，他們唱著：中國一定強!中國一定強!你看那八百壯士，孤軍奮守東戰場…………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字里行間，又讓我看到了一個最有骨氣、最有血性的中國。

其實，無論戰爭年代或和平歲月，愛情永遠是故事里最為絢爛矚目的話題，身負國仇家恨的張大飛中學畢業后加入“飛虎隊”，他早年受齊家無微不至的關懷，與齊家小妹邦媛互生情愫。鴻雁傳書八年，卻從未一語觸及情愛，因為他深知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成為永訣，“我死了會害她，我活著也是害她”，血淋淋的戰刀無情砍斷了對他對青春對愛情的幻想，那是怎樣一種不言相思卻盡是相思的牽腸掛肚。他強抑這份情感一直到犧牲那刻，貫穿全書的這段“拿不起也放不下”的愛情令人肝腸寸斷、熱淚狂飆。

抗戰勝利之夜，舉國狂歡同慶，少女齊邦媛卻獨自一人哭得昏天黑地，這場戰爭，曾讓她無家可歸，更讓她失去摯愛，張大飛的一生如曇花一現般轉瞬即逝，卻在齊邦媛的生命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她在書中寫道：“張大飛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曇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綻放，迅速闔上，落地。那般燦爛潔凈，那般無以言說的高貴。”對他的情分，至死，她都沒有放下過，當我讀到年屆75高齡的作者在祭拜中山陵后，無意繞路來到“抗日航空烈士紀念碑”，“張大飛”3個字赫然在目，此刻，書中的“我”和捧書而讀的“我”同時潸然淚下，那至純至深的愛情、至濃至烈的國仇家恨，都濃縮在一塊碑文上。

作家白先勇說：“回憶戰爭，是為了防止戰爭;講日本(當年)的殘酷，并不是要煽動對日本的仇恨。現在年輕一輩該做的，是不要遺忘這場災難。”本書作者希望日本人可以藉由這本書“知道中國人是怎么想的，體會原來人類沒有什么不同，更應超越敵對與戰爭”。

誠然，抗日戰爭是中華民族罹受的一場大災難，國民傷亡慘重，幾百萬官兵為了保家衛國用他們的“血肉長城”去抵抗日本的侵略，歷史不該被遺忘。弱國無外交，只有國家強盛，國民才能有尊嚴，只有奮發圖強，才對得起那些舍身報國的戰斗英雄、那些求仁得仁的中華兒女和那些在戰爭中罹難的蕓蕓眾生。

(申功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