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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二胡,是我十歲的時候。 阿爸的二胡掛在墻上,黑沉沉的,像澆菜的打水筒。 阿爸看我對二胡好奇,把它摘下來,向我詳細介紹了它的結構,六邊形的琴筒,還有琴桿、琴皮、弦軸、琴弦、弓桿、千斤、琴馬和弓毛等部分組成。他拔了下弦,在單調酸澀的琴聲中教我認識外弦和里弦。 阿爸在凳子上端坐下來,弓弦在外弦和里弦間拉動,左手上下移動,婉轉的音樂如清泉般流淌出來。我歪著頭癡癡聽著,很羨慕阿爸的琴、阿爸的手。 我常常學著阿爸拉二胡的樣子吱吱呀呀拉起來,但找不準音,總是吱吱扭扭不成曲調。 阿爸原來在鎮中心小學任教,1963年教育系統精簡教師,凡是1957年后轉正的,要脫離教師崗位回鄉務農。阿爸恰是其中一員,29歲的阿爸戴著紅花“光榮”下崗了。阿爸失業后,受聘在本村初小繼續當了兩年半的民辦教師。再后來,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到他心愛的講臺了。 那段時間,阿爸總看報紙,總往鎮上去,總是靜靜地拿上他心愛的二胡悄然坐在朝北的后門,凄涼的樂聲飄蕩在老屋上空。 他的二胡聲總是不那么快樂,我不知道也不懂得阿爸失去工作離開講臺是什么樣的心情,但他在人前總是很陽光的樣子。他人緣好,隨他上街,一路上總有人跟他打招呼,稱他老師。我很好奇地問:“阿爸,你怎么認識那么多人啊!”阿爸僅是“嗯”一聲。 我長大了點,慢慢懂得失去工作的阿爸內心的痛苦,似乎也能聽懂他的琴聲。或許,能驅走生活憂愁的也許就只剩這把陳舊的二胡了。 每當夜深人靜,阿爸的二胡伴著明月,時而哀怨、時而凄涼,絲絲縷縷欲斷又連,有時像天空飄浮不定的云朵,有時又像松濤一樣慷慨激昂。漸漸地,不懂樂譜的我也能哼上幾句,知道阿爸拉的哪首是《二泉映月》,哪首是《寒春風曲》,哪首是《良宵》…… 見我真心喜歡二胡,阿爸開始認真教我,從15弦、52弦開始,也就是D調和G調,彈熟了又繼續學C、E、F、A、B各曲調的指法。為了認識簡譜,音樂課我非常注意聽老師教的樂理。很快,小學期間我已能獨立唱音樂課的簡譜了,眾多的毛主席語錄歌的簡譜也記得滾瓜爛熟,還試著讀阿爸的《阿炳曲集》和《劉天華二胡獨奏曲集》等。我至今還完整地保存著紙面發黃、出版時間比我年齡還大的曲集。 在阿爸的調教下,我的二胡水平漸長。經常拿著二胡在圍成一堆的同齡們面前露一手,很有成就感,心里樂滋滋的。唯一的不足就是對二胡里、外弦調音仍是調不準。那時,二胡的鋼絲琴弦非常珍貴,擰緊了又怕崩斷琴弦,只有小心翼翼地管好二胡,生怕把阿爸調好的琴弦弄走音調。 那年,生產隊忙完秋收,允許一部分人外出搞副業,增添集體和個人的收入,阿爸高興極了,已經聯系好在一個叫窯頭的邊遠山區鋸木板,從生產隊隊部一路跑回家,像跨欄運動員似的一個箭步跨過門檻,激動地告訴奶奶和媽媽,他要出遠門工作了。 阿爸走的前一天,我取下二胡,輕輕地說:“阿爸,幫我調一下音準。”我懂得音色不準的二胡是拉不出好曲子的,他這一走,不知何時回來。阿爸接過二胡,左腳跨在樓梯,把二胡置于左大腿上,琴筒略微向前傾斜,他全神貫注,目光柔和地盯住這把二胡,就像他的另一個兒子。 他很快調好音準,高興地說:“阿爸就要走了,來,阿爸拉首給你聽。”琴聲響起,那是他擅長的《二泉映月》。隨著弓桿在內外琴弦時而緩慢輕柔時而快速跳躍,阿爸左手熟練地上下劃動,扣人心弦的樂曲在樓里回蕩,他時而閉眼沉浸,時而眉頭微皺,那是與二胡的心靈交流,憂傷而又意境深邃的樂曲中似乎帶著絲絲快樂,傷感愴然的調子中藏著昂揚憤慨。此刻,阿爸似乎并不是要出遠門,而是在開一場二胡獨奏演奏會,他眼中帶著光,是對音樂的熱愛,也是對生活的向往。 這是我聽過的最美的琴聲! 第二天醒來,阿爸早已挑著行李走了,我的床頭放著他心愛的二胡。 我接過了阿爸的二胡,像他一樣,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拉上一曲,心情隨著細弦的起伏,彌漫在夜色里…… 又近清明,我取下二胡,細細端詳,仿佛看到阿爸拉二胡的樣子。我整衣肅坐,拉一曲他最喜歡的《二泉映月》,低啞凄涼的琴聲穿過細密的雨絲,我相信,山那邊長眠的阿爸一定能聽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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