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每家的母親們都有幾樣拿手的小吃，小吃陪伴著每個人的童年成長，一到過節，每家廚房里飄出的香味就會在街道上空流淌。我母親做的是沙縣夏茂特有的一種小吃，靠著母親的小吃，我們度過那段貧寒而又溫暖的童年。

母親做的小吃叫米漿灌豬腸、豬肺，在夏茂也就我母親會做。每天早上天未亮，父親就會去鎮里最繁華的豬仔坪采購豬腸、豬肺。用竹籃提回來，放在一個大木桶里，反復清洗三次。我和弟弟則負責將浸過一晚上的米磨成米漿。母親負責技術把關，只有她才清楚米要浸多長時間才合適，也只有她才清楚摻過水的米漿要放置多長時間才合適。因為米浸的時間太長或米漿加多了水，灌入豬腸后煮熟的米漿就會太軟，難以用筷子夾住，反之則太硬，難以下咽，總之做這個小吃技術就在這里。

一大家人匆忙吃完早飯就開始忙灌豬腸、豬肺了。只見母親將豬腸切成五段，每段用細麻繩綁緊其中一個口，然后一只手捏住漏斗底端與豬腸的連接處，再用另一只手將米漿舀起來灌入豬腸中。姐姐則用手順著豬腸往下捋，均勻灌滿整根腸后再捏住豬腸的口，母親則用一根細麻繩將豬腸口綁緊。依次將兩副豬腸灌滿后，再灌豬肺。灌豬肺時母親同樣用一只手捏住漏斗和豬肺管口的連接處，用另一只手舀起米漿灌入豬肺的管口中，米漿則順著豬肺里相連的肺泡流到整個肺的各地方，有流不過去的地方，姐姐則用手對該部位進行輕輕拍打，直到米漿灌滿整個豬肺。此時的豬肺膨脹變大，正面看如用一個“心”形，背面看如同兩瓣相連在一起的桔瓣。灌好后再用細麻繩將肺管口綁緊。之后，鍋里放上清水，將灌好的豬腸、豬肺推入鍋中。姐姐繼續往灶里添上柴火將水燒開，約莫一個多小時用牙簽插一下豬腸、豬肺，米漿如果不會流出來，豬腸和豬肺就煮好了。母親用長竹筷將豬腸輕輕撈起放入臉盆中，將豬肺拖出鍋，放入另一個臉盆，米漿灌豬腸、豬肺就做好了。母親接著用醬油、蒜頭、冬酒、味精、香油調好蘸料，再灑一小抓蔥花，一大碗蘸料便調好，然后倒入一白色塑料壺中。吃的時候將豬腸切成一小段，豬肺切成片，蘸上特制的蘸料放入口中，嚼得時候又韌又脆又糯，那種特有的口感讓人回味無窮。

父親幫忙將豬腸、豬肺放入籮筐中，放上一桿秤、一把切豬腸的專用菜刀、一塊切菜板，一壺蘸料也放入。兩個籮筐上各蓋上一塊白色紗布以防灰塵飄入。上學前，我時?？吹侥赣H挑著籮筐邁著有些沉重的腳步走出大門。夏天時她穿一件淺藍洗得有些褪色的“的確良”短袖，下身穿淺灰色褲子，褲腳挽到膝蓋下，腳上穿一雙塑料人字拖鞋。挑起擔子時，她一只手扶住扁擔的前端，另一只手向后扣住籮筐的筐邊，讓擔子保持穩定。邁開步時她戴著草帽、微低著頭、側彎著肩膀，那個背影至今還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常常在夢中出現。

母親從快中午出門到鄉下售賣小吃，一般都要到傍晚才回來。冬天的白天時間短，有時要到晚上太陽落山后天完全暗下來時才回來。出去后，有時要走幾個村莊才賣得完。到中午時，好客的村民常留她吃中午飯，而母親也會切上一大段豬腸給主人，然后，和他們一家人坐在桌上邊吃邊聊。主人也會去通知隔壁鄰居，一會兒，左鄰右舍的村民知道母親來賣小吃了，就會提著米和地瓜干、筍干等，帶著碗或牙杯來換豬腸吃。按斤兩秤好豬腸后，母親都要再切上一小段給村民。母親每天去賣小吃的方向都不一樣，出大門往東北走，常會去坡后村、大布村、彭邦村、李科村、洋元村；如果出后門往西，則會去儒元村、長阜村、李厝、后垅村、松林村等。那些年，母親走遍了鎮里的四鄉八堡，走遍了大村小村的溝溝坎坎。

秋冬天天色暗得早，煮好飯菜后如果沒看到母親回來，父親就會變得有些惶惶不安，他會叫上我和弟弟到鎮東或西往鄉下的岔路口上等。母親每天出去往哪個方向走都會告訴父親，這是他們的一個默契。路口，借著夜色遠遠看到母親挑著擔子邁著稍顯輕快步子走過來時，我和弟弟則會歡呼雀躍地跑上前去，迫不急待地翻開籮筐的蓋布，抓一把地瓜干吃起來。父親則走上前一邊接過扁擔，挑起籮筐，一邊嗔怪道：“干嘛不早點回來？！讓大家等你吃飯。”父親的話不多但飽含著對母親的愛，這也是那一輩人特有的表達方式。那時我們還小，只知道上前從籮筐里找吃的，全然不知道母親一天的辛苦和勞累。接到母親，我和弟弟興奮地邊走邊啃著地瓜干，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往家的方向走，此時鎮上每家每戶的窗戶已透出溫暖的燈光。

多年后，我到檢察院工作，常下鄉去單位掛鉤的夏茂松林村、洋元村等開展掛村工作。入戶時無意中聊到母親，那些老媽媽們就會略帶驚訝地說：“哦，原來你就是她的兒子！”然后說：“你媽媽做人好，她還在我家吃過飯呢！”

有時在烈日下，走在鄉間小路上時，我腦海里就會浮現出母親佝僂著背，挑著擔子走在路上那個熟悉的背影。我心里會想，母親那時走過這條路嗎？她在哪里歇息過？路過路邊風雨亭我就會想，母親是否也在這里避過雨？在村口的老樹下我就會想，母親是否在這里納過涼？她那時肚子餓嗎？累嗎？想著想著眼角便又濕潤起來。就這樣，母親靠小吃技藝讓我們一家人度過那段艱難的時光，那段時間也是我們一家人相聚在一起最多的時光，這也給我們童年留下快樂而美好的回憶。

如今母親已走了十多年，但我時常會想起她，想起她的背影，想起她做的美味小吃。

（作者單位：三明市沙縣區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