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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常會想起,在那個盛夏的清晨,清風撩弄著少年的青絲,蟬聲此起彼伏,回響在天地間,悠遠綿長。祖杭館內(nèi)略顯燥熱,少年從擂臺走下,摘下拳套,抹去嘴角的血跡,咧嘴一笑,抬眼看青春與驕陽,筆下的紙墨又開始溫燙,擱筆皆是藏藍序章。 ——題記 “下周我們將進行散打實戰(zhàn),各位同學做好準備。” 很緊張,真的。 聽聞對手是比我重一個檔的健身房常客,想到他那“雙開門大冰箱”,我懸著的心算是徹底死了。夏日的夜晚本就難以入眠,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只見星光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從窗簾的縫隙擠進宿舍;蚊子的聲音很小,卻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姿態(tài),仿佛在和夜晚宣誓著主權。晚熄燈的號令就像失靈了一般,拳套、沙包、護具,它們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直到我的眼睛不再受控制,被睡意完全地占據(jù)。 “我聽別人說他好厲害啊,我——可能不行,要不然咱換一個唄?” 指尖無意識地攥緊拳套,喉間泛起鐵銹般的澀,我試過和區(qū)隊長商量著調(diào)換對手,但與其說是換一個對手,倒不如說是愧于直面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散打實戰(zhàn),不同于一般科目的期末考,臨時抱佛腳——沒多大用。且人們總是喜歡恃強凌弱,面對未知的對手,難免會抱有僥幸心理,畢竟在考核制度下,誰又愿意迎難而上呢?內(nèi)心縈繞著悲觀氣息,焦慮的背后,是對確定性的妄想,是對掌控無休止的渴望,亦是對鼻腔與口腔共同冒出的那抹血腥的恐懼。 輾轉反側的一夜終于過去,晨曦的美好在警院醞釀。熬過前兩節(jié)課,迅速換好服裝,急忙趕往祖杭館。今日的熱身比往日額外認真,胯下傳來韌帶拉伸帶來的陣痛,我告訴自己,沒事,現(xiàn)在疼著到場上就不會那么疼了。穿上護具,萬事俱備,往沙袋上猛干兩拳——嗯,今天吃過早飯了。血脈中的激流洶涌澎湃,席卷全身,不斷沖擊著心靈的堤壩,每一次心跳仿佛都在訴說著內(nèi)心的躁動與期待。 終究還是來了。 不知是因為仲夏的悶熱還是內(nèi)心的煩躁,豆大的汗水順著臉頰直流,打濕了身上的黑衣。站上擂臺,沸反盈天,區(qū)隊同學的吶喊振奮人心。可歡呼之后,周遭彌漫著的氣氛再次使我如墜冰窖—— “打什么?” 過于懸殊的實力仿佛早已宣誓著這場比賽的結局。擔憂、期待、戲謔的目光匯聚在我身上,但我不敢多想,更不敢分心。 咽下口水,抱拳,行禮,開戰(zhàn)。 沖、摜、抄、蹬、鞭、踹、擺…… 直拳如破題之筆,凌厲干脆;鞭腿似收束之句,余韻未絕。 招式如文字般涌動,將自己的身體打磨成利器,踹蹬起落間,身形如斷章跳躍,青春的活力肆意張揚。 攻防猶如謀篇布局,摔法中藏頓挫,攻守時見留白,腳下雖是方寸,但方寸中自有乾坤,見招拆招,不拘一格,宛如鋪展的稿紙,一招一式皆在書寫藏藍青春。 搖臂、刺拳、側擺,急速驟起,肆意奔襲,這是充滿熱血的散文,這是屬于藏藍的勝利。 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鴻溝,落幕即永恒。一套組合拳將我從幻想中拉回現(xiàn)實,對手的拳風擦過耳畔,嗡鳴聲中涌出一股血腥,我不由得駕起手去抵擋,大腦一片空白,仿佛這學期什么都沒學一樣。忽地,我與對手交纏在一起,互相角力,結局不言而喻—— 顯然,我輸了。 我被摜倒在地,背脊砸向墊子的瞬間,疼痛尚未蔓延,羞恥卻先一步灼燒臉頰。護具撞擊地面的悶響聲蓋過了歡呼,像一篇未完成的散文戛然而止。 有那么一瞬,我想著,要是能一直這么躺著該有多好。可以卸下一切防備,可以忘卻所有煩惱,不用再練習枯燥無味的步法,也不用在賽場上奮力擋拳,就這么躺在柔軟的體操墊上,享受迎面拂來的清風,偷得浮生片刻悠閑。 霎時,耳邊的歡呼聲驟然遠去,唯留我沉重的呼吸。 “紅方,著地。” 老師的話語傳入耳畔,好的,我知道我該起來了。耳邊歡呼聲與唏噓聲交織,我與對手碰了碰拳,進入下一回合。 一般無二的招式襲來,我正思考著當如何反擊。然而,擂臺不會給我思考的時間,轉瞬間便兩眼一黑,我被對手牢牢摟在懷里。 又是摔! 霎時我心里充滿著一種無助且無奈的感覺,就像是身體里邊住著一個小人,跟隨著從心靈深處飄蕩出的炊煙,徘徊、流浪,卻又不見出口,傳來長久的緘默,泛起淡淡的、空落落的哀傷—— 可是,我不甘。 攥緊拳套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凝聚全身的力氣到拳上,一拳、兩拳……然而,揮出去就像打到棉花上一樣,明明拼盡全力,卻不見得回響。我努力睜開眼去別對方的腿——又是一記重摔。 好一點的是,這次是兩個人一起倒的。 可惜我的文筆太過貧瘠,勾勒不出我內(nèi)心猶如被洪水突擊般的慘狀。只記得我本想就此妥協(xié),妥協(xié)于寂寥、乏味與截斷我夢想的一切。汗水與淚水交織模糊了視線,恍惚間,窗外那枝細桿的老枯木就那么一頭撞進我微紅的眸子里,幾次那強勁的風將它吹著貼向地面,隱約的折斷聲打破腦子里的空白,亦或是在嘲笑我的妄想。 “大抵是要斷了……” 在倒下的那一瞬間,我想到了許多,我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站到了擂臺上,就像當初沒想到自己會來到警校一樣。 清風拂過泛黃的筆記本,散落一地舊時光,那些潦草的字跡,是警校生活的注腳,亦是少年心事的殘章。 少年徘徊在高考的分叉口,總是心有惶惶,生怕邁錯了方向,躊躇反復,滿目崎嶇世路。然而,既然選擇來到警校,后悔和偏執(zhí)重來已無意義,不如迎難而上,不思過往,跳出桎梏,為了心中的目的地心無旁騖,向前邁步。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云間?擂臺方寸間,倒映著人生的進退取舍,誰也不確定另外的路就是霽月風光,無論怎么選,腳下的路都有不盡人意之處,與其懷揣著遺憾前行,不如以心為燈為自己引路,縱使一路多風,也不留遺憾。 依稀記得這學期初,懷揣著對散打的好奇,邁入祖杭館內(nèi),護具、沙袋、拳套,以及撲面而來的獨特氣味,以往只能在視頻里出現(xiàn)的畫面具象化了起來。初上散打,是接觸步法時的笨拙,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蠻勁,是還未戴上拳套時打拳打到滲血的堅毅;再上散打,是拳法、腿法和摔法的結合,是大汗淋漓的酣暢,是精疲力盡的歡喜;現(xiàn)上散打,是感悟“無畏”的真諦,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能夠直面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有了揮別過去的底氣,更有無畏前行的勇氣,在沉著冷靜中迎接最熱烈的一拳。 花有花的燦爛,樹有樹的沉默,草有草的堅守,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姿態(tài),每個生命都有自己的精彩。山川在我面前起伏,海浪在我瞳孔里翻涌,盛景填滿我胸口的貧瘠,熱愛換回我心臟的搏動。 少年,這不正是你自己選擇的嗎? 對,咬牙,站起,寫了錯別字又如何?我另起一行! “沒事的,加油!” “相信你自己!” 當對手的拳頭再次擦過耳際,我忽然想起老師曾說的話: “散打,打的就是一個‘無畏’,倒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沒有重整旗鼓的勇氣!散打從來都不只是搏擊,更是要將你們的血肉之軀鑄就成盾,去守護身后的萬家燈火!” 散打教我直面疼痛,而那一抹藏藍指引我為他人背負疼痛,人間孤獨,卻有溫度,我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進,則“中流擊水、浪遏飛舟”;退,則“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就是現(xiàn)在,后手迎擊! 一拳,爽! “對,就是這樣,繼續(xù)!” 前刺,跟步,后手直拳,右鞭腿,右擺…… “時間到!” 我輸了嗎?未必。 散打的招式有如散文的修辭,看似凌亂不堪實則充滿章法,需虛實相生;擂臺的進退好似文章的節(jié)奏,看似隨意松弛卻步步為棋,需張弛有度。提筆寫散打,落筆成散文,散打是肢體的散文,散文是文字的散打。摘下拳套的掌心,仍留著握筆的繭,而擂臺上一次次摔倒后再一次站起,不正是散文的留白,當我們做到去蕪存菁之時,此時的敗筆不正是彼時的伏筆嗎?散打教會了我跌倒后必須站起,就像人生中無法避免挫折一樣,其實最終的勝利,不過是與自己和解后,在句號前寫下一行無悔的藏藍。 猶記得那一年的花開得太遲,蹣跚的春走走停停,終于獻上第一抹桃紅。那些年飄忽而過的歲月,打碎了年少的輕狂,隱藏肆意單純的理想,我們站在來時的路口,每個整裝待發(fā)的重新開始,都在這個年少的歲月里為時不晚。生命本自無常,喧囂顯然易尋,護具上的裂痕,是無數(shù)次跌倒的見證,也是藏藍青春的勛章。唯獨偏向寂靜深處的那一隅,將過往照映在日常訓練所揮灑的汗水里,終有一天,所有的汗水終將匯聚為四方臺上精彩的瞬間。 枯木會逢春,不僅僅是一種理念,更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當新芽在枯枝上萌發(fā)時,我終于揮出了蓄勢已久的那一拳。風雨晦暝之時世界都沉寂,或喜樂,或悲苦,但總能破繭而出。如果來年的祖杭館依舊蘊藏著久違的驚喜,陽光也會灑滿泛黃的書簽,可那些遺失掉的勇氣,在風塵碌碌中還會重現(xiàn)于此嗎?不妨落落大方淋上一場,不怕隔河望黛,終能枕山襟海。我這昏昏頑礫,終有扶光成束。 朽木闌風已涅槃,空山長雨又逢春。再一次路過祖杭館,依舊是那汗水交雜的獨特氣味,可金黃已然滿地,花瓣落于手中,抬眸會又看到有新枝發(fā)芽,似乎夏只一霎,便不復碧煙裊裊、翠枝貼貼,像秋聲忽至,便已矜霜流瓦、濕黃滿地,秋別了夏,又奔誰去? 偷偷打翻酒色的火燒云,為人間的溫柔留下眷念。祖杭館內(nèi)的汗水洇濕了藏藍的衣襟,卻澆灌出了少年心中的桃花源。秋檐花落,春山再約,歲月倏忽,悠然回首,我仿佛還是那個第一次戴上拳套的少年。 (作者系福建警察學院學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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