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陽總說自己是向日葵成精，陽光一照就蔫巴。

這話不假。大學軍訓第一天，全連只有她頂著紅腫的鼻頭暈倒在操場。軍醫拿著病歷單直咂嘴：“紫外線過敏還來暴曬？現在的年輕人不要命了？”

我們宿舍從此多了只晝伏夜出的貓。窗簾永遠拉著三層遮光布，書架上擺滿各色防曬霜，衣柜里掛著能罩住全身的防曬服。最離譜是她床頭那盞紫光燈，活像科幻片里的無菌實驗室。

“你們不懂，這叫以毒攻毒。”林夏陽把曬傷的胳膊伸進紫光里，“醫生說適度照射能增加耐受。”細碎的光斑在她手臂上跳躍，像撒了把會發亮的芝麻。

我們確實不懂。只知道這個怪人總在深夜伏案讀書，窗縫漏進的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畢業典禮上校長念出“林夏陽”三個字時，全場都在找那個裹成阿拉伯婦女的身影——她正躲在禮堂立柱的陰影里，捧著一摞優秀畢業生證書。

后來聽說她要去云嶺支教，我連夜沖進她家。“那里海拔三千米！紫外線強度是平地的三倍！”我晃著手機里的科普文章。林夏陽正在整理防曬面罩，聞言抬頭笑出兩顆虎牙：“所以才需要向日葵啊。”

她寄來的第一張照片是面水泥墻，墻上用彩色粉筆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每個光斑里都寫著學生的名字。“孩子們說，等林老師不怕太陽了，就把這些光送給我。”信紙帶著高原特有的干燥氣息。

再次見到她是在省醫院。支教點遭遇山體滑坡，她為搶學生課本被落石砸中。病房里堆著幾十罐自制腌菜，標簽上寫著“五年級王小虎家秘方”“陳阿婆特制辣醬”。紗布纏著她的左腿，卻不妨礙她舉著紫外線燈給來探病的孩子演示：“看，林老師的細胞在跳舞呢。”

今年教師節，我跟著醫療隊上云嶺。盤山公路盡頭立著嶄新的校舍，彩鋼瓦屋頂鋪滿太陽能板，廊檐下掛著成串的遮陽草簾。二十幾個“小黑炭”嘩啦啦圍過來，舉著自制的遮陽傘往我手里塞。

“現在全校都是向日葵班。”林夏陽從光伏板下鉆出來，防曬面罩掀到頭頂，鼻尖綴著幾粒曬斑。

山風掠過曬谷場，掀起她褪色的防曬服。那些曾經一曬就起紅疹的皮膚，如今泛著小麥色的光澤。有學生蹦跳著指給我看校門口的紀念墻——當年搶險的水泥殘塊被鑲在玻璃罩里，旁邊刻著：此處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