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芒種，蘋果長成拇指頭大小，綴滿在枝頭綠葉叢中。在大西北邊陲的瑪納斯縣，一架葡萄、一棵蘋果樹，是為院子里的尋常。頗有情趣的人家，還種了百合、芍藥、玫瑰、鳶尾花之類，將小院落打扮得生趣盎然。

生活在瑪納斯，也就享受這半年多的萬物生長，樹之綠、花之盛、果之甜。一入冬，一場又一場的雪就下來了，大地被覆蓋著，一片白茫茫、干干凈凈。大自然賦予了瑪納斯的悠閑與愜意、詩意與雅致，葡萄架、蘋果樹下，傍晚時分，在清爽的風里，泡一壺茶、幾瓶酒，燒烤牛羊肉串，等來滿天的霞光。等到夜里十點多，太陽沉入地平線，也不肯罷休。在冬不拉的音樂里，跳起舞來，不知夜至何時，累了，盡情了，方進屋入睡。早晨五點，天亮了，開著拖拉機下地，天一熱，就回家了。傍晚才出門，給地里的莊稼澆水，只要打開來自瑪納斯河滔滔不盡的水流開關，一望無際的麥地、棉花、玉米、番茄地、葡萄園，就享受甘霖了；老人們在院子的菜地澆澆水，侍候侍候花草，一天過去了。

我與老吳，坐在院子里一棵蘋果樹下喝茶。“這不是一般的果樹。”老吳說，這是第一批援疆干部帶來的果苗，二十多年了，長成兩人高的樣子，依然果實滿枝頭。外邊溫度達到35度，蘋果樹下，吹來自天山的風，絲絲清涼。在瑪納斯，盛夏酷暑里，一到樹蔭下，就不熱了。我想著，清明過后，瑪納斯滿城的蘋果花開，潔白的花朵、清洌而舒展的花香味兒，進入古稀之年的一代援疆干部，是否聞到了遠在萬里之外花的芬芳？老吳是福建平潭人，自從種下這棵蘋果樹，就把家安到了這兒，這城區十多公里外，謂為蘭州灣之地。時光一晃，就進入了花甲之年。年輕時，老吳夫婦在這兒承包了一千畝土地，種玉米、番茄，酸甜苦辣嘗遍，也因此與一批批福建援疆干部結下了深厚友誼。如今，一切都安逸了，想著回老家，一回老家，就想回到瑪納斯，那就在這兒安度晚年吧！這兒有一茬茬的援疆干部陪伴著春夏秋冬，就像這一棵蘋果樹，春來花開、秋之結果。在一個個冬天里，又裝扮成一樹美麗的瓊花，守望著這個家。每每工作累了，我就想來到這兒，坐在老吳家的蘋果樹下，聽老吳講故事。這左鄰右舍，有清代、民國時期逃荒過來的，有父母長輩支邊來的，有隨軍過來的，有像老吳這樣懷揣著夢想的。他們來自甘肅、陜西、河南、安徽、山東、四川、江蘇等地，一個村落里，大家和睦相處，彼此關照著，相聚成了祖國大家庭。

人生，就在旅途上。六月的炙熱陽光，一棵蘋果樹下，遠望南部天山雪山，遙想著平潭老家海的浪波。老吳也想與我聊天，我們差一個年輪，卻有著很多相似的記憶，一聊，我們仿佛一起坐在了海邊，行走在梯田上，看見了云霧繚繞的青山。想家了，老吳連夜出發，一個人駕車，穿過千里戈壁，走出新疆，飛馳河西走廊，回到萬里之外的家，回到子女身邊。是的，近三十年來，老吳在援疆指揮部里、在一棵蘋果樹下，聽到援疆干部的笑聲，見到他們在偷偷哭泣……

坐在老吳家的蘋果樹下，看到院子里長成的建寧黃桃、清流花生、永安黃椒，這些熟悉的名詞呈現在眼前，思鄉不再遙遠，相思不再憂傷。老吳說，想家了，就到我這兒來，周末讓嫂子炒幾個福建家鄉的菜，喝幾杯珍藏多年的酒。來老吳家多少趟了，這回才見到了嫂子，我向她問好，她微笑了一下，就不見了。老吳說，一大早下地，這不，回屋睡覺了。可是勤勞的嫂子，這芒種時節，瑪納斯的天，五點就亮了，眼下正是十一點，這兒，下午兩點才下班。來到瑪納斯半年了，與福建兩個多小時的時差，就是倒不過來，多數同事得了失眠癥，在吃中藥調整。只是見到這一樹樹蘋果花開，這一樹樹蘋果滿園，心情就舒暢起來。

晴朗的暮春，一抹夕陽，粉紅的光，柔和透亮，穿過滿樹的蘋果花，落在葡萄架一片片初生的嫩葉上，晚風若有若無地吹。葡萄樹邊上，是剛種下的空心菜、西紅柿、小白菜、茄子，還有那些花兒，黃的、紅的、白的，一切都余存著嚴冬的寒氣、雪水的冰涼，沉寂的春天，眨眼間生命蓬勃了。初來乍到的我，散步至此，迷失在這小院子柵欄外邊，院子里的老人看了我一會兒，招呼著我進屋。我依在那棵蘋果花下，老人不知祖上何年歲月來到這兒，只知道來自寧夏，抽屜里有一張老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留著長長的發辨。老人的孩子在烏魯木齊、在奎屯、在伊犁師范大學，說新疆挺好的，生活在瑪納斯挺好的，周末、節假日里孩子們都會回來看看他。老人問，你是援疆干部吧！我們得感謝你們，這兒處處都留下援疆干部為我們付出的身影。我回他，感謝您！記住了他們。